綦孟柔／長臂猿阿弟

全身健康檢查

很多獸醫會說：「我就是不喜歡跟人打交道才來當獸醫。」我也是其中一個。儘管不偏好「人類靈長類」，「非人靈長類」我倒是愈看愈愛。

有一隻名叫阿弟的長臂猿，以前是民眾合法飼養在家的，後因主人年事已高，遂將阿弟移交給動物園。接手照顧他的大哥說，阿弟從小被人類飼養，主人就是牠的天，與主人分離後每天滿面憂愁。

我觀察過牠，相較於旁邊那兩隻長臂猿金寶、銀寶，從小在園區長大，活像地方小霸主，看到人來就晃來晃去吱吱叫，阿弟真的顯得特別憂傷，細細長長的手握在籠子邊，額頭靠在細細的鐵條上，討著來往的保育員摸摸。由於那模樣實在太惹人憐了，我時不時就去找牠，摸摸牠之外也帶一些好吃的水果給牠，讓旁邊兩隻小霸主知道阿弟也是有人罩的！

新進的動物要先安排全身的健康檢查，包含血液、X光、牙齒、糞便、傳染病等，儘管長臂猿兩個眼睛水汪汪，犬齒可是銳利得很，要抓著乖乖抽血，除非經過完善的動物訓練，否則保定醒著的長臂猿得冒著莫大的生命危險。因此，即使是簡單的健康檢查，將動物麻醉也是必須的，可以讓人與猿都安全下莊。

健檢這一天，我們備足了醫療器材，前往阿弟的獸舍，確認牠有確實禁食禁水、外觀精神看起來正常。大夥正準備用吹箭放倒阿弟，卻不料牠竟不是省油的燈，雙手抓著籠頂、雙腳懸空，用「大正面」對著我們－－這個乍看完全不防守的動作，其實是抵擋吹箭最好的防禦姿態，因為吹箭絕佳的注射位置是臀部、大腿外側，其次是手臂外側，阿弟的懸空姿勢把最脆弱的胸腹部，以及遍布血管的四肢內側面向我們，無論什麼角度，都吹不到該吹的位置。

到急診室縫合

眼看阿弟沒打算換姿勢，我和另一位獸醫師決定進籠子，直接用網子捕捉並打針，隨行的兩位實習生則在籠門外協助遞補彈藥。分配好位置，那位獸醫師網撈捕捉，沒三兩下阿弟就進了網子。考量到長臂猿的犬齒及咬合力皆十分驚人，那位獸醫師除了戴皮手套，還帶了木板進行壓制，壓制後我便伸手確認要注射麻醉藥的部位。阿弟一身黑色皮毛被包在網子裡，難以分辨頭尾，正當我伸手要觸摸牠，牠猛然往我手上咬一口，我下意識地快速縮回，但這一扯，左手背上的一塊肉就掀了起來，鮮血瞬間冒出！

我回頭想尋求板凳球員遞補，卻只見兩位實習生愣在原地，散發出一股驚恐的氣息，壓著阿弟的同事也不能放手，我只好把手高舉過頭，希望血流慢一點。知道自己剛剛摸的位置是阿弟的頭，我繞到頭的對面，往屁股扎上一針，轉頭對同事說接下來交給你了，就趕緊去清洗傷口。被掀起來的肉塊不小，看來勢必得去掛個急診請醫師縫合。

抵達最近的急診室，醫師淡淡地問：「被什麼動物咬啊？」「長臂猿。」他眼睛瞬間亮起來，接著問我的職業，一面清理傷口，一面聊天，細細分享他準備怎麼清我的傷口、用哪一種縫合方式，而躺在病床上的我，只想請他趕快打局部麻醉。處理完畢，同事們也順利完成阿弟的健檢，牠已經完全清醒，看到我來趕忙爬上籠子邊邊，一樣額頭靠在鐵欄杆上要我摸摸，彷彿在說：「不好意思啦，我剛剛被抓住太緊張了……」沒關係，你如此楚楚可憐，當然會原諒你。

那是第一隻讓我愛上的非人靈長類。好險往後的健檢，透過保育員的循循善誘讓阿弟逐漸向善……喔不是，是讓阿弟逐漸信賴其他人類，雖然對主人的思念依舊，但也慢慢知道，這個新居所裡的靈長類，會像牠原本的主人一樣地愛牠。

獸醫師想讓你知道

文中的阿弟是一隻金頰長臂猿，在國際自然保育聯盟（IUCN）的瀕危物種紅色名錄中列為瀕危（Endangered）。牠們主要分布在柬埔寨、寮國以及越南，因為農作及木作開墾、盜獵、非法貿易，導致棲地消失，數量持續下降中。長臂猿是森林性的動物，需要高大的樹木讓牠們在林間移動，長長的手臂不利於地面行走，會增加被捕獵的機率。早期台灣有一段時間是野生動物非法貿易的買賣據點，不少人從東南亞購買紅毛猩猩、馬來熊、長臂猿等動物，直到野生動物保育法的頒布才停止這樣的買賣。

●本文作者創辦野灣野生動物保育協會，投入花東地區野生動物救援及環境教育。若您願意一起參與，請見：https://www.wildonetaiwa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