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一/西門市場

聯合報 文/宋大一
西門市場。圖/王嗚咪

賣雞的攤子

兒時住在西門町鬧區,離家最近的市場是現今西門紅樓的前身「西門市場」,跟著母親買菜時最常從成都路蜂大咖啡旁的側門進入市場,左前方有個小店賣香菇素包,母親會買一個給我,讓我邊走邊吃,素包裡有香菇、高麗菜、脆筍,非常美味!

側門入口前右邊是賣雞的攤子,兩個大大三角又呈半圓型的竹籠擺在地上,每個竹籠至少能筐八到十隻雞,母親透過竹籠的縫隙觀察,選定了哪隻就告訴老闆。非常神奇的是老闆能一手半開竹籠,一手抓出那隻可憐的雞,同時其他雞也無法趁機落跑。活雞是無法乖乖上電子秤的,老闆將雞的雙腳一綁,倒掛在一根細細長長的手秤桿上,另一邊吊著秤陀來秤重,再當場割了脖子倒吊放血後丟入後面的熱水滾燙,同時旋轉除去雞毛,最後放上砧板看客人要怎麼切跟分裝。這種「最新鮮」的屠宰過程對才八歲的我真是個噩夢。後來,2013年因為爆發嚴重的H7N9禽流感,政府實施傳統市場禁宰活禽政策,逐漸改為電宰。當時引發極大的爭議,一來買家認為活體現宰才是最新鮮的,二來影響小型養雞戶的生計,但為了公共衛生,最終拍板定案。

來到豬肉攤是一位六十幾歲的婆婆,她總是很和氣笑笑地問媽媽今天的豬肉是要做什麼料理,炒的跟煮湯的部位不同。婆婆雖然年事已高,力氣卻一點也不小,我們買豬小排或豬骨時,她手起刀落,位置準確,肉排塊塊同等大小。隔壁是她媳婦的牛肉攤,有時母親與婆婆聊天或排隊等候時,我邊吃著手上的香菇素包,邊觀看她媳婦的刀工--銀色長長且銳利的切肉刀先切下一塊肉,然後不太費力地滑過,一刀接一刀,肉塊就一片一片快速躺平,無論是切肉片或肉絲皆厚薄一致,刀功了得,像是表演一場秀,帶有藝術成分。

賣魚的老闆

魚攤的老闆熱情,嗓門大,她知道我爺爺奶奶嘴很刁,魚可以貴但不能不新鮮,所以總會介紹今天最好、「現撈仔」的魚給媽媽。她戴著厚厚粉色的塑膠手套,先是將鱗片刮淨,清水沖洗,於魚肚側邊劃一刀,將腥味重的內臟清除,再過一次清水。如果是買花枝,老闆還能幫忙切花,戴著手套剝蝦殼也不是問題。她手腳俐落,且能一心多用,一邊刮魚鱗,一邊跟其他客戶打招呼、回答詢價。我記得小時候一條白鯧約三百五十元,過年時喊到五百就很貴了,現在一條過年能上桌的大白鯧至少都上千元了。

一天,魚攤出現了一個驚喜:老闆收編了一隻黃狗!看似混到一點德國狼犬的血統,體型很大,取了個菜市場名,叫「來福」。來福坐著的高度與八、九歲的我眼睛剛好平視,很親人,首次見面就成為我的好朋友。之後媽媽買魚時我跟牠玩,摸摸牠大大的頭跟蓬鬆的毛,即便我手上沒有好料可以分牠吃,也始終不影響我們的友誼。來福的舌頭大大、濕濕的,帶點顆粒,舔過臉頰的觸感我依然記得。

最後來到菜攤,客人們拿著菜籃一次挑選多樣蔬菜,菠菜一把、菜心兩根、洋蔥一顆、紅蘿蔔兩根、大白菜半顆……即便再多再多,老闆的心算都比按計算機還快,買得多時還會多塞一把蔥送我們。聽說菜攤老闆的兒子是讀建中的,想來是遺傳到她能快速運算的腦袋了。

父親這邊是個大家庭,逢年過節要辦兩大桌約二十多人的飯菜,所以我從八歲起就陪媽媽去市場買菜直到上大學。後來傳出政府有意將西門市場這塊地重新規畫,但與攤商們的條件一直談不攏。一個夜晚,一把無名火將市場燒個精光,而我的好友來福也死於這場火災……自此,西門市場沒了,香菇素包也沒了,往後我再沒吃過那麼好吃的香菇素包。

1945年到1963年,此處為紅樓劇場,想來是這裡最風光的時候。之後改為紅樓戲院,上映武俠片、二輪西洋片,而今成為既是古蹟也是藝文場所的西門紅樓。現在一樓進駐許多個人藝術家,販售服飾、融合傳統與創意的小物,二樓是劇場,前方廣場則用來舉辦多元的潮流活動,我到這兒反倒像觀光客似的。

這裡之於我的意義永遠是那個充滿人情味的西門市場,雖然一切都變了,連隔著一條中華路的遠東百貨也在今年七月底熄燈。所幸,蜂大咖啡還在,每每路過此處我會買三片核桃酥餅,這酥餅的口味倒是一點也沒變,能解嘴饞也一解回憶之愁。

記憶藏寶圖 西門紅樓 西門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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