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冠吟/憤怒的力量

聯合報 文/劉冠吟
憤怒的力量。圖/Emily Liu

日前的me too風潮由社群媒體出發,一篇接著一篇充滿血淚的文字,讓性騷擾控訴如星火燎原。原本以為這些事情離我很遠,跟朋友們聊起,才發現這些不悅跟不適充斥在大家的成長過程中,我其實遇過,只是我輩女子被迫學會妥協,學會暗自療傷以及故作堅強。

朋友婷婷有一次在工作場合喝多了,半醉半醒之間,發現工作認識的男性長輩在吃豆腐,但因為喝得太醉,反抗的力道很弱。長輩把全身摸完一輪以後,用很輕蔑的語氣說:「身材沒什麼看頭嘛。」這件事深深烙印在婷婷心中,像個沒痊癒的燙傷,時不時就會隱隱作痛。

婷婷責怪自己不勝酒力,一直回想酒後發生的種種。在腦海中反覆播送當日畫面,停格、放大、倒帶、再放大,畫面實在看不清楚,但婷婷還是不斷譴責自己:「我一定是給了什麼不當的機會,一定是放了什麼不正確的暗示,才會讓這件事情發生。」雖然想不起來自己做了什麼,但覺得自己一定做錯了什麼,才導致這件事發生。

覺得不舒服,不是你的錯

直到me too掀起討論潮,婷婷敞開心房在朋友聚會中講了此事,語末潸然淚下地說:「我覺得自己好髒。」相較於我與婷婷,聚會的這群女性朋友平均年齡較輕,朋友們除了覺得心疼,更義正辭嚴地說,不要覺得是自己的錯,只要你覺得不舒服,覺得被冒犯,就是性騷擾,那是因為別人做了什麼,而不是因為你做了什麼。

女性從小到大被教育不要破壞場面,遇事多忍讓,彷彿圓場是我們天生的功能。自己的委屈不重要,大局為重。如果有人開黃腔、毛手毛腳,甚至侵犯,一定是我們想太多,一定是我們有什麼地方做錯,忍一忍就過了。儘量不要鬧大,鬧大難看,忍一時風平浪靜,大家都比較自在。

在這番公共討論興起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是性騷擾的關係者或是受害者,我有時候甚至覺得,放大觀看與異性相處的細節,實在大驚小怪。但經過這陣子的思辨,我發現自己充其量只是善於磨平那些細微的不適,說到底是社會化過頭了。大部分跟我同齡的朋友或許有感,我們太擅長療傷了,擅長到以為自己沒有經歷過這些屈辱。

憤怒不是歇斯底里,是一種力量

我們正經歷一個重新定義身體界線以及女性憤怒的時代,感謝這些願意把事情說出來的人,藉由同理別人的傷痛,我們再度確認自己的痛苦有存在的價值,再度確認這些事情不用偷偷摸摸地藏在社會的陰暗處及心靈角落。這些界線跟憤怒被放上台面觀看,雖然遭受批評,但大多數時候,將女性的個體自覺跟反抗大量的推進。

從此以後,為了逾矩的事情怒吼,「有可能」不是歇斯底里,「有可能」會獲得平反。我說「有可能」,是因為距離被真正客觀地對待,還需要一段很深長的努力,但只要獲得言說的空間,相較於以往,就是顯著的進步。與我輩女子比起來,年輕女子更勇於定義性騷擾,更勇於抵抗被冒犯,更善於將怒氣外顯。當然,在這樣的論述裡,希望被侵犯的男性也獲得多元的尊重。即使只是停留在敘述及討論的層次,回頭望,仍然感覺向前邁進。

我依賴著年輕世代,用全新的眼光去看待過往。喔,原來這就是騷擾,喔原來這是霸凌,原來我覺得不愉快是可以的,其他人面臨這種狀況也會如此。我經歷了重新感受、重新定義、與自己和解及對話的過程。更困難的是,面對加害者的轉變、反擊或悔悟,拿捏著寬容的程度。

婷婷與我跨出的第一步,是至少處在傷害性結構時,不要率先大力地自我檢討,而是將個體的感受,與其他陳述得同等分量。過去總是被視為歇斯底里的女性怒氣,慢慢地化為自我保護的力量,我們可以同理,可以憤怒,同時可以保有善良。選擇寬容與善良不只是對他人,也是憤怒出現時,成為呵護自己的能量。

人生相談室 MeT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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