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夏/就醫

聯合報 騷夏

H的老貓十八歲了,比他教的學生年紀還要大。H沒帶貓去醫院至少有三年了,不是沒病,老貓一直有氣喘病,只是上次看診噴了一筆上萬元的醫藥費,醫生勸H下次回診可以考慮幫貓做全口拔牙,一勞永逸地預防貓的口炎,H口頭答應上,接下來就一直沒去了。

老貓是從街上收編回來的浪貓,對人類的食物很有熱情,特別是鹹酥雞軟骨,每次牠看H吃,都會用譴責的眼神注視他,彷彿H在吃神明的供品一般。想想牠再活也沒幾年,H後來屈服了,會餵牠幾口。老貓吃得不多,有吃到,也就心滿意足地回去舔牠的毛。

「其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複雜,現在就算是腎病打水或是鼻胃管,都變得很簡單就能操作了。」對於高齡貓的照護技術,堪稱和人類長照一樣與時俱進。獸醫院的醫助,與H已經互加臉友,會訊息討論居家照顧。

H信任也明白,醫院不是要賺他的錢,是基於愛貓這件事,給予H支持。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醫病關係?然而,這貓年紀這麼大了,該動手術嗎?H沒法那麼肯定。在這個時代,養貓這件事,被放在社群上檢視,總會面對到比較高的道德標準,「家有老貓不看醫生」與「餵貓吃人吃的食物」,若是說出來,絕對會讓H社會性死亡的。

H的爺爺很喜歡H的貓,常常會和牠說話,他們會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以前H亂開玩笑地想:他倆是誰先登出離開?

爺爺是在客廳走的,臨走前喝了他最愛的木瓜牛奶,客廳的電視還在播放,他是看到睡著走的,木瓜牛奶也是H早上十點多買給他的。發現的時候近中午,那時已經沒有鼻息,爺爺活到八十九歲,都沒有臥床,一直是個快樂的老人,救護車來的時候也說爺爺「OHCA」了。

「H老師,請問要急救嗎?」救護人員曾上過H的課,與他再次確認家屬期望的處理方式。

H的爸爸說,爺爺原本安詳的臉最後都七孔流血了。「走急救程序就是這樣啊,你都當到老師了,怎麼一點常識也沒有?你怎麼連這個都不懂?」

H常常自責:都是我,是我說要急救,讓爺爺的身體最後還要承受醫護人員一連串的心肺復甦和電擊,爸爸與其他的家人,這輩子看來是很難原諒我了。

下課的時候,H也會和老貓一起看電視,有時候很累,H多希望,在客廳裡閉上眼睛長眠的人是自己。某種程度,H在家裡已經死了。

騷夏

騷夏saoxia,高雄人住在台北,雇主是兩隻貓。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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