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子漢/心上的勳章

聯合報 文/許子漢
心上的勳章。圖/圖倪

召喚我的小物件

答應寫「校園超連結」這題目時,心中浮現《似曾相識》(Somewhere in Time)這部老電影。某個物件或事情會讓你瞬間穿越,從現在回到過去。讀過大學的人應該都會同意,大學生活對自己影響之大,不是中小學可以相比。所以人生的不同階段,你與困境搏鬥的「姿勢」,其實都可以回溯到大學的某些時刻。你會時時被召喚回去,遇見當年的自己。《似曾相識》這電影的原著小說,書名更為貼切這個意思:《Bid Time Return》!

當然,電影可以回到過去,現實不能,只能靠文字來重現當年,成為另一種「超連結」。

這次召喚我的小物件,和電影裡的物件有點像,圓形,直徑約六公分,不是錢幣,是個胸章,在某個抽屜底翻出來的。胸章上,是我站在文學院背後,圖書館窗戶的木柵欄前拍下的照片。有十三個人拍下了這樣的照片,做了一個這樣的胸章。1985年十月中的兩個禮拜,我們每天中午,戴著這個胸章,走進文學院後方的草坪,走進我們的戰場,去為社團的存亡奮鬥。

那時的大學新生,男生是要上成功嶺的,所以十月中才開學。社團的招生熱季就是大一新生開學後的這兩周,招生的成敗決定社團的興衰。1985年這年的社團招生,關係的不只是興衰,在前一個學期,社團已形同倒團。團員離散勢如下坡失控的滑車,我硬生生跳出來,糾集夥伴,橫路攔下了這台即將直衝山底撞毀的破車。對,車子已破爛不堪,需要大翻修。

我先找了兩位夥伴,三人一起當團長,連開了十天的團長會議,重新檢討團史、團組織。風火雷電般約談了僅剩的十位團員,讓他們許下承諾,成為我們的幹部,一起和我們走向存亡未卜的新學期。

這些事有些在之前的篇章裡寫過,有人或許記得我的社團在育幼院帶院童,我們有很死的「員額」壓力,一個孩子要兩位大學生,人就是要招滿。在大量團員離團的情況下,我們本來就有了更多的缺額,結果我們竟然逆勢操作,還拜訪了一家新的育幼院,談妥合作,要在兩家育幼院工作,員額的壓力頓時倍增。我們要招多少新團員呢?算出來是至少七十位——很多社團全部人數還不到七十人,我們以往招生的數目多半也是二、三十人,至多四十吧!我們等於要在一次招生,招滿一個完整的社團人數!

戴上勇氣與決心

我們因此苦惱嗎?不,我們更為鼓舞!當天拜訪比預定時間早結束,立刻問院裡老師,可不可以借我們一個地方開會?那老師微微遲疑了一下,露出狐疑的笑容,借了一間教室給我們,我們就在育幼院裡開起會來,繼續檢討團史、團組織。

要招這麼多人,所以,我們應該降低標準,甜言密語,以廣招徠吧——不,這樣想就反了!開完檢討團史、團組織的會,我們得到深信不疑的結論,始亂之,終棄之,一開始的入團條件愈輕易,團員的向心力愈弱,離團的可能性愈高。所以決定破釜沉舟,我召開招生的工作會議,訂定清楚的原則和標準,嚴格篩選大一新生,每位幹部都收到一份備忘,列舉了需要告知新生的要點若干,需要了解新生的事項若干,如何評估這位新生適不適合來做育幼院的工作。我們不要為了湊足人數,而留下日後倒團的隱憂。

開學日到來,所有社團都擺出攤位,做活動,發文宣,爭搶大一的新同學。我們經過沙盤推演,做出具有戰術縱深的陣地配置。草坪的最外緣設下一張宣傳桌,配置宣傳單、紀錄表,及第一線招生人員。工作目標是廣為接觸經過的大一新生,留下聯繫資料,快速判斷是否適合做進一步接觸。若當下有空,即可請其進入草坪,此為中心陣地,有一對一介紹人員,和每一位新生做深入的對談,確認他選對了社團,而我們選對了人。萬一有大量的新生湧入,中心陣地的所有人員都已上陣,我們還有最後一道防線,由一兩位最資深的人員坐鎮。可以配置在最後一道陣地的老骨頭,無不火力強大,以一擋百,將所有無人可以會談的新生集中於此,講述本團種種傳奇故事,佚事趣聞,以待中心陣地空出人手。

招生開始之前,有人提議,每人做一個胸章,工作時配戴著,作為一種標識。於是,我們每人在草坪上拍下了自己身著團服的照片,留下了當時的笑容與身影。每一天,進入招生陣地的戰鬥位置,我們都戴上胸章,也戴上自己,戴上勇氣與決心。

這布防嚴密的陣地和我們這十三位堅守陣地的戰士,為社團招收了超過七十位新團員。四十年過去了,這社團仍然在校園裡活躍著,那間讓我們三位團長臨時開會、新增的育幼院,至今,學弟妹仍在那裡輔導孩子。

這塊胸章也成為當年招生熱戰的勳章,不再配掛於胸前,卻永遠配戴在心上。紀念當年勇敢的決定,有遠見的堅持,還有做足準備,付出努力,迎戰困難的決心!

校園超連結 社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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