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夏／出境咖啡

「下次不要訂這間咖啡店了，東西又不好喝。」妹妹皺眉，她點的黑咖啡實在太苦。想想，今天早上五點就在靈堂全員集合，一上午又哭又跪又爬，滿身狼狽都是汗，好不容易有地方可坐，想喝冰的又送來熱的，難免情緒發言。只是，是誰想要有「下次」，家人一陣尷尬，這比在靈堂互道再見還讓人尷尬。

我們目前所在的地方叫「出境咖啡」，出境咖啡不是一般的咖啡店，是火化場旁的家屬休息區販賣部。出殯火化的好日子，「出境咖啡」很容易客滿，沒有訂位就得排一下，不過也無需擔心會等太久，這間店翻桌率超高，通常這裡的客人都以家族為單位魚貫進出，一次進來十幾個人，黑色長桌大大小小錯落身著黑色衣服的人們，輪到誰家要去撿骨了，十幾人也會同時起來結帳離開。

出境咖啡賣的咖啡好不好喝？食物好不好吃？我已經完全沒有記憶點，應該也鮮少會有興致上菜後拍食物照吧？怎麼想都不合時宜。

我瞄了一眼吧台內場，要應付一批一批川流不息的喪家，一單至少五杯起跳的飲料，內場出餐壓力應該爆大吧？

起飛之前的等待人人平等，不管你走的儀式是道教、佛教、天主或基督或任何信仰，身為家屬的我和咖啡廳內多數人一樣，眼睛緊盯牆上跳動的LED螢幕。找到先人的名字後，後面會顯示狀態──「準備中」或「火化中」，模仿機場出境的概念，先人起飛，家人送行，用幽默化解往生之痛。

我想起守喪的這幾天，我叫的外送飲料──「孟婆湯」（紅茶）和「忘川水」（綠茶），那是殯儀館周邊讓人過目難忘的飲料店菜單。以上皆有異曲同工之妙，小小莞爾功德無量，讓人在喪禮濃度中用幽默暫時喘息。

螢幕顯示輪到我們家了，火來了快跑！喝一口出境咖啡，觀想先人出境、乘噴射機離去，一路通往我們這幾天誦經的內容、佛典裡的極樂淨土。

先人出境登出，完成「送機」、還在境內的我們起身準備，在禮儀公司的引導下，等一下要撿骨，回靈骨塔安塔位，回家安牌位，接下來吃圓滿飯。

那一年夏天，我們三個月內陸續送走了外公和外婆，接連喝了兩次「出境咖啡」，說實在話，這咖啡的味道的確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