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華/無獨有偶打工趣
拾起地上小夥伴,心中滿是虧欠
打工百百款,而我做過最有趣的,就是偶戲博物館工讀生!
新手上工,看前輩的演示才知道,原來我們除了要向遊客傳達各種偶戲知識,有時也得充當布袋戲演師的「二手」——演出時,負責播放音樂,當主演「頭手」師傅表演「跳窗」特技時,在後台接住戲偶或道具。前輩會先安靜地蹲在地上,輕輕挽起設置在後台的布幕下緣,等師傅將戲偶從傳統布袋戲舞台「彩樓」的三公窗,往後台拋擲,戲偶就會穿過舞台飛向布幕上端,順著布幕滑下,回到前輩手中,而這看起來似乎一點也不難。
輪到我初次上場,屏氣凝神,仔細聽著音樂和師傅的口白,張開布幕,做好準備,等待拋擲的瞬間——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咚一聲,可憐的戲偶落在地上,原本臉上的漆已因經年累月的演出有些「細紋」,經此一撞,又加深了幾道,台上的表演暫停了一秒,我彷彿也聽見師傅心碎的聲音。
這天一共有四場演出,每場表演師傅會拋三次,我不是拉歪布幕,漏接戲偶,就是慌慌張張地將布幕拉得太緊繃,讓戲偶跟道具像跳上彈簧床般彈飛出去,師傅瞪大眼睛,難以置信,我接住的機率居然是零!
匆匆送走參訪團體,我上前道歉:「師傅對不起,我沒什麼體育細胞,反應比較慢……」
「看得出來。」師傅勉強擠出一絲苦笑:「以前我們都直接用手接,也漏接過,這裡後台空間小,改用布幕,這沒別的辦法,多練習幾遍就接得到了。」
接下來幾場演出,道具跟戲偶們依舊摔得慘烈,甚至有觀眾表示「跌倒音效」十分逼真,每每拾起地上的小夥伴,心中滿是虧欠。但就像師傅說的,在數不清漏接多少回後的某一天,終於,有場演出,戲偶三次都乘著布幕溜滑梯,平安完美落地,師傅不得不在後台暗暗比了個讚,自此,我幾乎沒再漏接過,不再讓寬容我的師傅心頭淌血。
登上頂樓露台,看越南的水傀儡
來到這隱身巷弄的偶戲博物館,除了看布袋戲表演,遊客們還很愛上頂樓:推開走道盡頭的木門,露台花木扶疏,展出來自越南的水傀儡。及腰高度的水槽上,有個簡易的木造舞台,我總是請負責操作戲偶的遊客隱身舞台竹簾後,將裝置於長竹竿頂端的水傀儡伸出簾外、浮在水面上輕輕搖擺,請其他遊客權充樂師,配合偶師的舞動高歌一曲當作配樂。
〈生日快樂歌〉、〈小星星〉、〈小蜜蜂〉幾乎是來訪孩子的必唱曲目,時下流行歌曲〈飄向北方〉、〈PPAP〉、〈派對動物〉竟然也在小學生的歌單中,不過,也有缺乏靈感的小朋友把〈國歌〉當配樂!還來不及阻止,全班中氣十足大聲唱了起來,一大清早,一面擔心吵到鄰居,一面思考著這時到底該不該立正站好呢?先賢先烈地下有知,肯定也會哭笑不得吧?
我們的遊客以孩子為主,偶有年長族群。一次,安養機構的老人家來訪,氣喘吁吁、好不容易爬上頂樓,聽完我的解說,大家沿著水槽圍成一圈,拿出合唱課的樂譜,開心地拍手唱起了〈月亮代表我的心〉:「輕輕的一個吻,已經打動我的心……」一遍不夠,又安可一次,水面映出滿是皺紋的笑容,那有些顫抖、沙啞的嗓音,配著不太整齊的掌聲,唱的是「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遲暮之年,依然對新知充滿喜悅、對生命充滿熱情,靜靜等在一旁的我濕了眼眶,深深被打動。
可惜,博物館經營不易,多年前閉館停業,當時只道是尋常的展區和後台風景,如今卻僅存於回憶裡。雖然早已成為「好捕手」的我,無法再帶遊客看精采的表演,並跟著館藏的各國戲偶一起環遊世界,但這段有笑有淚的時光,仍不時在我心頭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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