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納／我的軍人朋友

恨不能為男兒身

我應該是愛國教育下的成功案例。

以前國中寒暑假的讀書報告，局限在民族教育叢書，看《國父孫中山先生傳》會淚流滿面，看電影《八百壯士》、《梅花》、《筧橋英烈傳》會熱血澎湃，高中聽民歌，最喜歡李建復正氣凜然地唱著〈龍的傳人〉……從小對軍人充滿敬仰與愛慕，甚至恨不能為男兒身！

國中三年級因為美匪建交，訓導處發起「一人一信」的活動，讓我們寄賀年卡給金門的將士們，後來我收到了回信，結交了第一位軍人朋友，但卻讓爸爸很緊張，再三告誡我，有三種朋友不能交往：軍人、外省人、商人。爸爸的解釋中只有「因為我從商，看過很多不擇手段的奸商」讓人認同，其他理由都無法使我信服。然而，由於爸爸的強烈反對，我和那位新朋友通信三次就中斷了。

因為要應付一堆考試，當時並沒有感到失落，且經過長期的苦讀奮戰，我實現了自己的教師夢，進入多彩多姿的大學校園。作為新鮮人，我自然渴望修一點愛情學分，無奈不擅長表達，害羞逃避的態度令我僅經歷了暗戀與妄想，直到大二放開心胸，積極參與活動，才終於認識比較多的男孩。不過，大概是緣分無法強求，總感覺缺少什麼。

大二下學期參加系上舉辦的參觀活動，有位學妹突然問我有沒有男朋友？我回答「沒有」就忘了這件事，一陣子後，某天突然收到一封南部軍校男孩的信。雖然感到莫名其妙，但那挺拔的字體讓我好欣賞，有股剛正之氣，不同於一般大學的男孩，於是我們開始了書信往返。

六月他趁北上回家約我見面，原以為會是一位高帥的軍校生，沒想到出現在眼前的是一位個子不高的男性，他穿休閒上衣配牛仔褲，再加上一顆平頭，簡直像國中生！可是，我卻對他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可以坦然地聊很多話題，就像是鄰家哥哥。

第二次見面是暑假我回南部的家，瞞著爸媽見面（怕他們不答應）。這次他穿著軍服前來，看起來很不一樣，我發現自己愈來愈喜歡他，有種小妹對大哥的敬仰與愛慕，很想擁有這份情誼。

寫一封長信給他

第三次見面是大三的中秋節，我留在學校，他回家並且送我月餅與相思豆。送他上車後我的心好苦澀，因為不該發生的事竟然降臨了：他知道爸爸給我的告誡，而我也不能無視於父母的期待。那是第一次感覺到愛的滋味如此磨人！難道我們不該相愛？回到宿舍，看著月亮，吃著月餅，眼淚卻無法停止，愈來愈覺得等信的日子好苦、好漫長！他告訴我，軍人無法隨心所欲，忙起來時連寫信的時間都是奢侈。後來，忍不住和好友P談自己的煩惱，她建議我「陪他一段吧」，我決定暫時不要想太多。

十一月他的假期比較多，我們有三個周末的相處，一起聊天、走路、看電影、炕土窯，可是他離開後我感覺更加空虛孤獨，似乎靈魂出了竅。回想那段如夢的日子，為何分別才一星期，卻彷彿有一世紀長！每天走近信箱，很想摸到一份希望，卻屢遭挫折。我問自己：「走這條路必須承受寂寞，妳是否有這種能耐，可以忍受聚少離多又令人心碎的日子？」周末在只有自己一人的寢室裡特別煎熬，我懷疑這是自討苦吃，但只要有見面的機會，仍會克制自己的情緒，珍惜和他相處的時間。

寒假我回到南部，想和爸媽好好溝通，爸爸卻處在備戰狀態，一見到我就時時提醒不要做傻事，不要只想到自己，忘了身為大姊的職責。爸爸為此失眠、和媽媽吵架，還請表姊來勸我，她的這一句話讓我冷靜下來：「女人的幸福最好有娘家的祝福。」我無法抗拒親情，畢竟虧欠父母太多。經過一番掙扎，最終我選擇了親情和責任。

下學期開學我回到台北，寫了一封長信給他，並提到：「我們不可能有未來，也不可能轉為兄妹之情，但是我們可以擁有一份永恆的摯情。」他沒有一句怨言，也不願我受傷，兩人約了最後一次見面，最後一次凝望。我對他說：「答應我，不論你在何處，都要好好照顧自己。」他回答我：「希望有一個男孩，他會好好照顧妳，不讓妳吃苦。」轉身離開，不再回頭，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結束時他送我回宿舍，彼此都不讓對方目送自己離開，最後猜拳決定，他輸了，轉身瀟灑地走了！

這段感情短暫而燦爛，也讓我了解自己適合的情感對象。如今我年近耳順，擁有幸福的家庭，回首這段感情，心中對他充滿感謝，也願他擁有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