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孟昌 /慢慢喜歡自己

聯合報 文/吳孟昌
慢慢喜歡自己。圖/奚佩璐

「偉大的人」都這樣

十年前從博士班畢業後,馬上淪為流浪教師,在各大學兼任不同的課程,領微薄又遲遲才發下的鐘點費。望著嗷嗷待哺的一家,看著存摺上剛增加又立刻減少的數字,日子久了,不禁會質疑自己,為何當初在職涯上做了這個選擇。因此,總是兢兢業業想擠入專任教師的超級窄門,覺得擁有那個身分,才能成為理想的自己。

後來,好不容易如願以償,卻發現還是不喜歡那樣的自己。因為,大學教師早就不像我們學生時代的教授那樣,可以優雅而從容地專注於教學和研究。學校公司化、教育商品化的結果,把所有人都搞得好忙,忙著行銷、宣傳、展示輝煌業績。

沒有假日,因為有許多事必須帶回家繼續處理,主管也會在線上,或直接打電話來盯進度或追資料。雜事再多再忙,課還是得上,而且「備課」這事無人能代勞,因為屆時站上講台、面對學生的是自己。課沒教好,後果就得自己承擔,而且學生還會利用教學評鑑,把你批得一文不值、體無完膚,完全得不到同情。

雖然名義上擁有一間獨立的研究室,但主管卻希望你沒事就待在辦公室裡,因為他隨時有可能需要找你商議大事,必須待在他的視線範圍內,才算盡忠職守。沒有獨立的研究時間與空間,就不可能有研究量能與產出,但很抱歉,你得利用下班時間去彌補,就算不吃不睡,也都算正常。因為,「偉大的人」都這樣。

喜悅緩緩自心底生發

於是,工作成了生活的全部,沒有自己,也沒有家人。記得有一年暑假,好不容易排休四天,帶家人到東部旅遊。就在我和妻小騎單車,徜徉在池上美麗的田園風光裡時,突然接到主管的緊急來電,因為他接受報社記者的訪問,臨時需要一些資料,要我馬上寄給他。

回到民宿,我把家人丟在房裡,自己到公共客廳,克難地用手機上網查找資料,最後總算完成主管託付的任務。但於此同時,又接到辦公室助理來電,要我撰寫一份報告,回覆教育部委員的提問。於是,在旅途的孤燈下,我再度打開手機,一字一字地打著枯燥、無聊的文書。我知道旅行已經結束,雖對家人有滿心歉意,但卻如鯁在喉,怎麼也說不出口。

眼看時間一天天、一年年地過去,我發現,我更不喜歡這樣的自己。為了不讓生命和健康,全拿去為他人作嫁,之後我毅然選擇辭職,再度回到兼任教師的身分。

回到流浪的狀態後,我是否就喜歡自己了呢?其實充滿許多挑戰。尤其是新冠疫情爆發、蔓延的這幾年,「斜槓」的工作狀態,更讓我覺得,是帶著家人一起在走鋼索,內心充滿自責與煎熬。

不過,也就在不斷嘗試接納自己,提醒自己為所做的選擇負責的狀態下,發現在靜默的歲月中,竟也出版了自己的著作,且開拓了更多演講與開設多元課程的契機。而陪伴家人方面,除了能關心進入青春期的一雙兒女,也能接住邁入老病階段的母親,在身體崩壞中隨時丟來的變化球。

隨著後疫情時代的開展,雖說在新工作軌道上的行進,還不算飛快、平穩,卻有種心安、踏實的喜悅,緩緩自心底生發。

我想,我還沒有完全接納自己,但是,依照自己的步調走著,我已經開始,慢慢喜歡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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