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良/豬舍衛兵
當兵的都站過衛兵,這天老友相聚閒聊站衛兵的往事。當憲兵的自豪在總統府站過;金馬前線的訴說看海的日子,但要防對岸水鬼摸哨;陸軍的得意站過少將師長,空軍的強調護衛一架十多億元的戰鬥機。接著,他們一起轉頭問在海軍服役的我,我自豪地回:「幫豬站過衛兵!」
熄燈就寢後,緊急哨音響起
我真站過豬舍衛兵。
海軍新兵訓練中心有個「待命隊」,這個隊爹不疼、娘不愛,全是結訓等著分發各艦艇和岸勤的新兵。隊裡雖有區隊長、輔導長和分隊長等,卻只是義務役的少尉預備軍官,士官班長很多連船都沒上過。不過,在這裡大家都是過客,少則一天,多則一個多月就會被領走,各奔前程,從此天涯海角不相聞問。
到新單位報到前,我們都得在這待著,卻沒閒著,因為中心所有衛哨、公差勤務都由我們扛;陸、空軍衛哨通常一到兩小時換班,海軍則為配合艦艇海上航行「值更」,除「上、下暮更」各兩個小時,其餘每更四小時,我們雖身處陸地,但中心衛哨比照海航是四小時。
我們這梯大專兵到待命隊首日,班長就將我們依身高分三隊,每隊前八名被帶離換白色水兵服,去站中心大門、指揮部等招牌、門面,其餘的穿藍工作服至中心各崗哨站衛兵;我這組六人被帶至寢室上方的彈藥庫,我被分派至庫左樓梯間站崗,這裡可看到寬闊草坪、平直跑道的直升機大隊,但煩人的是長官常會經過,跟站指揮部大門一樣情緒緊繃。
彈藥庫屬軍事重地,可只有正哨佩槍,其餘五哨只給一枝木槍,且在少校作戰官監督下,我們不時要演練「緊急應變」等課目,就是聽緊急情況哨音,其餘五哨要衝至正哨前就戰鬥位置。起初白天預官和班長們會看心情吹哨出操,久了,他們連哨也懶得吹了,大家摸魚打混熬過漫長四小時。
中心的衛哨勤務不僅時間長,還因長官排班不當,有人甚至一天站了四班十六小時衛兵。左營天氣悶熱,下哨就汗流浹背、疲累不堪,站大門、指揮部的更喊吃不消:「都想丟槍逃兵了!」大家皆希望早日脫離這地獄;而我再好的風景看久了也膩了,每日直升機飛來飛去,軍港日升日落。
這天待命隊晚點名熄燈就寢後,緊急哨音響起,我們六人聽到立刻就戰鬥部署,卻見作戰官坐在中廊樓梯間,眼神茫然,鼓著掌大叫:「好!好!今天晚上不玩了!」我們聞到他滿身酒氣,心裡有被當猴耍的氣,卻只能無奈吞下,而同樣趕來的隊上長官們瞧見這光景,也面面相覷,揮揮手叫我們解散。
微弱燈光下,數頭豬呼呼大睡
隊上的人陸續被領走,崗哨幾乎三、四天就要調整,但我們六人沒被換,也好奇一名海洋大學畢業要好的同梯也沒被換過,下哨聊天才知他被隊上預官同學特別照顧,安排到伙房去看管豬舍。「豬舍?」我驚訝問。「幫豬站衛兵?那裡不是很髒很臭?」他一抹淺笑說:「沒錯。但他真的很照顧我,等你去了就知道!」
那時國軍部隊多有養豬,解決廚餘問題,還可在特定節日殺豬加菜,我在伙房旁看到豬舍,裡頭是養了數頭豬,但從沒想到還要養豬、幫豬站衛兵……
我抽籤分發到作戰的驅逐艦服役,可那艘船載官校學生敦睦遠航去了,我繼續在待命隊等它回國,而那位要好同梯離隊前一晚悄悄告訴我:「我和同學說好了,我走,他會安排你去接豬舍。」我內心五味雜陳,心想站衛兵已夠煩夠累,還要去髒臭的豬圈,不過,彈藥庫也站太久了,是該換換口味。
同梯離隊那晚子夜,我被安排至豬舍接衛兵,前一哨丟了句「天亮,記得關燈!」就將木槍給我下哨去也;微弱燈光下,我看到數頭豬安詳呼呼大睡,一頭大豬還擺頭看了我一眼,但沒多理睬就繼續睡。四下無人,可豬舍站衛兵首夜我還是兢兢業業巡邏守護。
幾個站過豬衛兵的交換經驗,蔡君說:「豬舍雖髒臭,但站久也習慣了,最優的是長官從來不會到這裡。」陳君表示:「豬舍簡陋昏暗,但前面地勢開闊,有人來會立即察覺,夜裡查哨的根本不會來。」李君說,豬圈後方有個角落還算乾爽,累了還可打瞌睡,甚至看小說打發時間。陳君笑說他把某頭豬取了厭惡長官的名字,值勤時就叫那頭豬出來訓話……沒想到豬舍竟成中心的天堂,水兵的祕密基地。
離家實在太久,晚上站哨我會和豬聊天,說一說心內話,雖然牠們都沒回應,照樣好吃好睡。然而,好時光不長久,站了四天豬舍衛兵,我就被領走到驅逐艦報到,往後在海上巡弋,在夜深人靜時值更,我都懷念起那段幫豬站衛兵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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