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賢/旅行偶書

聯合報 謝文賢

第一天,我們落腳台南。

夏日府城,太陽是兜頭的熱水,人走在陽光底下,永遠是水淋淋的,不會乾。

逛過台南美術館,我們往海邊去。

漁光島的海色較深,傍晚時分,海象不穩定,水裡的人都被巡邏員趕回沙灘,天色昏暗,人都黑成了影子。

傍晚的雲層很厚,夕陽被掩在氤氳水氣之後,像極了莫內或梵谷。

晚上的牛肉湯踩了雷,倒是不值一記。

從墾丁離開後,旅行便進入第三天。

這天,我們住在台東新火車站附近,是一家很年輕的飯店。飯店附有自助投幣洗衣,就在地下室停車場旁邊。

待一家四口洗過澡,我們便把髒衣物拿下去洗,其中兩台洗衣機跟一台烘衣機有人使用,我從運轉中的烘衣機玻璃蓋望進去,五顏六色的衣物在其中旋轉、跳躍糾纏,像是某種八點檔肥皂劇,集數有一百多,剛演到第六十幾。

彷彿窺見他人家務事,我有點害羞,回神整理自家衣物,也想像著它們被人看見的樣子。

衣服洗好烘乾的時候,夜已經深了。

第五天,我們行進到花蓮,去了七星潭。

那日下午飄著細雨,但海邊遊客還是不少,傘花點點,海潮花白,夏季午後四、五點光景,天色還赤亮,水位倒是不知不覺地漫高上來,追浪的人屢屢傳來尖叫。

沙灘上有幾隻狗,黑的黃的花的,還沒有被雨趕跑,躺得橫七豎八,看起來慵懶隨和,實際卻是兇狠,無端端群起攻擊了我太太,幸好沒有受傷,我們悻悻離開。

此時,海外遠處已經堆起烏雲,巍峨如山,隱約還有悶雷響。

旅行到了第六日,停駐在蘇澳。

抵達住宿處已是濃雨,進了房間,下了行李,沒得出門,只能在陽台看雨景。

住宿樓層高,可以遠眺港口與遠處海面,蘇澳是漁港,雨裡都帶著腥味,雨夜的港都燈火闌珊,感觸竟萬般寂寥。奇怪雨水與海港如此般配,詩意纏綿,無怪乎有歌:〈港都夜雨〉。

幸而蘇澳還是個溫泉鄉,飯店裡設有溫泉與冷泉,可以泡澡調劑,泡了澡我們早早便睡。

隔日上午,到南方澳逛了一遭,拜拜南天宮,豆腐岬看看帆船,中午離開。

出門前,我隨手把舒國治《遙遠的公路》散文集裝進行李箱,整趟旅程就只讀了幾十頁,畢竟是帶孩子出門。文章裡寫的是美國,碎碎地刻畫著某種長路行旅的蒼茫感,描述很乾,形式與內容都是,閱讀起來需要一點嚼勁。

台灣是島,我們一路開車,台17線、台1線、台26線、台11線、台9線上都看得見海,透過擋風玻璃,海洋都成了藍色的沙漠,一波一波的浪,就是沙丘,吹過來的熱風,也有美國中西部的調調。

沿路,偶遇騎單車的或徒步的旅行者,我們搖下車窗大喊加油,有的會回我們以熱烈的笑容,有人則低頭,聞風不動。

旅行或許就是這樣的事,有人大喊加油,有人聞風不動。

孩子今年國小畢業,我們沒預算出國,便為他安排了這次的環島旅行。

從台中一路往南,採逆時針行進,海就緊貼在我們的右手邊,這趟旅程原也是為海而來的,疫情困鎖,幾年沒看見海了。

看了幾天海,滿足了,也就回家了。

路上,汽車音響裡,陳綺貞嗓音輕柔,她說離開的原因就是旅行的意義,我覺得,回來也是。

謝文賢

謝文賢,生活在台中,走路安靜,說話緩慢,相信故事。 喜歡夏天的樹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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