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如斯／陪伴每一束未滅的幽暗火光

安寧志工都會被問的問題

那是個風和日麗的周末，早上十點的陽光一如平日，準時穿透醫院會議室的百葉窗，映照在桌面上。長條型的光影，把時間切割成無數細小的單位，彷彿提醒這裡的每一寸光陰都值得珍惜。

這天是「陽光淑女」的生前告別式。安寧志工一早就到會議室布置場地，以粉紅為主色的氣球溫柔地飄浮在四周，一名擅長繪圖的夥伴在白板中間寫著：陽光淑女的再見見面會，周圍還有好多好多小愛心、小星星。投影機放映她一生的回顧：罹病前陽光般的笑容，罹病時為了化療，先生親自為她理光頭髮，象徵一切新生……美好的仗已打過，她精疲力竭地轉入安寧，向她的家人、好友，一一道謝、道愛、道別。縱然類似的故事經常在安寧病房發生，但眼看著自己曾協助照顧的病人正邁向生命終點，許多志工依然難掩悲傷。

互相安慰扶持、及時接住傷痛情緒，此時格外重要，我認為這也是安寧夥伴們容易建立起「革命情感」的原因。但也有志工已把情緒內化成一種力量，那是對生命的熱愛與尊重，我就屬於後者。這些能力是經過受訓、實習課程學來的，所以要當安寧志工的首要條件，就是有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

「安寧病房很貴嗎？為什麼會去當安寧志工？安寧志工要做什麼事？遇過靈異事件嗎？」這幾乎是每位志工都會被問的問題。安寧病房就跟其他病房一樣，也有健保房、雙人房、單人房，價格也一樣，沒有因為是安寧病房特別昂貴。

我當安寧志工的起因在幾年前媽媽住院時，我推她到走廊散步，走著走著，走到一處牆上掛著「寧靜病房」的牌子，直覺告訴我，這應該就是安寧病房，並看到幾名志工正用洗澡床推著病人往浴室走去。媽媽忽然對我說，她生病這些年用了很多醫療資源，自己應該是沒有機會回饋了，但希望我未來能到醫院當志工，而且是那種可以真正服務到病人跟家屬的……半年後，我穿上志工的背心，實踐媽媽對我的叮嚀。而別的夥伴來此的原因，有的是因為宗教信仰、有的是想了解死亡的真相，還有的自稱有陰陽眼，想來此安慰每一個悲傷的靈體。

的確少數夥伴有「超能力」

安寧志工的服務內容以「挨家挨床」的奉茶作為值班序幕，如果護理站有需要，我們也協助病人洗澡、翻身、按摩等非醫療性工作，偶爾還會協助護理師幫往生病人淨身，不過以陪伴、傾聽為主。

我常在陪伴中學習到一些受訓課程裡學不到的事。例如，我曾陪伴一名大部分時間是「一個人」的女性病患，她的主要照顧者是妹妹，但妹妹白天要上班，只能下班過來。那天，我去陪伴她，她一見到我就哭著說：「我只有一個人，我很害怕……」我對她說：「我也是一個人，所以我們現在加起來是兩個人！」她緊抓著我的手不放，我承諾會待到她妹妹來為止，於是她放心閉上眼睛休息，我也依約等到她妹妹來才離開，據說她那天一直沒醒來。

我很慶幸在最後的陪伴裡，不僅僅是看著她不「出事」，更舒緩了她的恐懼，讓她能帶著笑意前往彼岸。因為這位病患，我意識到無論是一個人或兩個人，在心態上必須先讓自己強大，有人陪伴很好，萬一是一個人，也要能從容面對，否則死前的焦慮與恐懼絕對是地獄級的折磨。

「在安寧病房遇過靈異事件嗎？」這真是個有趣的問題。的確少數夥伴有「超能力」，有的在幫病人按摩時可以「看」到某個部位有陰影，而那個部位正好就是病灶。有的夥伴可以「聽」見不屬於這個空間的聲音，據形容像風聲，夥伴的解釋是，應該是一群來自冥界的親友結伴探望病人，出動時產生一股氣流。我則是在進病房時會聞到空間裡不存在的味道，例如燒紙錢的味道，或檀香味，有時則是百合花香，無論這些味道象徵何種意義，我都祝福病人及家屬遠離苦惱、心靈平安。

我到安寧服務已邁入第五年，跟其他夥伴相比，十分資淺。這五年來，病人與家屬親自用眼淚教我一切的「早知道」在這裡是多麼無用，所有的心靈雞湯又是多麼令人哭笑不得，唯有善加利用健康活著的每一刻，讓你愛的人知道你有多愛他，也珍惜愛你的人，更要好好愛自己，照顧好自己的身心，才有能力陪伴每一束未滅的幽暗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