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翊航/記得擱淺
2021年長榮貨輪蘇伊士擱淺事件發生後,網路上出現一張新聞畫面改作的迷因圖:上半圖是寫著EVERGREEN的巨型貨輪,下半圖拉近至貨輪右下角,是一台在貨輪邊超級迷你、模糊、孤獨掘泥的怪手。這個迷因圖使用在「待處理的事物」、「正在處理的人」的巨大落差,例如「畢業專題」是貨櫃,「大四的我」是怪手。想寫作、正寫作的人都不難感受,例如名為家族的貨櫃,名為身體的貨櫃。七月初,帶領了為期兩天的寫作營,為了不要讓學員有怪手之感,我試著讓貨櫃縮小一點,將營隊中的寫作練習字數縮減到一千字以下,且試著滿足一些條件:寫下一次移動經驗、一個奇異的鏡頭、一種以上的感官、一種以上的聲音或訊息,也收到了一些使人驚奇、飽滿或疏淡的文字。營隊在台南舉行,這幾年已經習慣從西邊搭車往南走。從前去那裡,需要另一側的記憶。
像一組久未使用的杯子。山路一開始是新的,過了太麻里海上的天空那麼大片,雲與幻覺任人使喚。絕情飛碟,流亡的虎。古往今來,然後是兩個鐘頭三個鐘頭過去,陽光篩過邊緣微損的隔熱紙,手臂光斑造出石紋。小肉背,貼著汽車皮座椅,久久印出濕熱的蕾絲靠墊痕跡,像剝除紅紙的發糕。「滾滾你看。」痠麻中恍惚睜開眼,有一艘大船也靠在石頭上。慢一點慢一點,我沒有看過睡著的船。大船沒有真的觸在石頭上,斜斜地露出質變的腹部。海浪從公路上看下去那麼細小,削鉛筆裡的木屑卷。會不會有人死掉?我猜不太吉利,所以沒問。爸爸也不知道那艘船為什麼擱淺。視覺留著一段過彎的鏡頭,流暢地掠過鏽破鋼與潮間帶,使人有一種全景的錯覺。
每隔一段時間會想起這段記憶,我還留著十年前網路搜尋的關鍵字:統懋輪。枋山。歐馬颱風。我將這幾串字丟進google,什麼都查不到。臉書上有人在抱怨,最近似乎有不少人將「蹭熱度」寫成了「趁熱度」。我的擱淺船事件已滿三十年,當時是不大可能有遠見,趁記憶新鮮記下,就算記下,那又能是什麼?如今想來,即使事有所本、不是錯認,也是蹭著記憶。像我對它過度索求,像它對我本無可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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