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祖安／當台灣的國手，容易嗎？

當運動員藥不藥這麼難？

職棒教練張泰山最近出書分享人生故事，看完讓我感觸很深的，是關於2008年北京奧運禁藥事件。當時結婚九年仍沒孩子的他，決定仰賴醫療幫助受孕，療程中有告知醫師需遵守禁藥規定，入選國家代表隊後，期間藥檢也從未被通報異常。當時他是全隊最資深的主力球員，台灣打贏奧運資格賽後，張泰山為求謹慎，在奧運賽前一個月就停藥，居然仍沒通過藥檢無法出賽。台灣慘輸中國後，全民崩潰找戰犯，讓張泰山夫妻背負莫大的痛苦壓力。

事後追究原因，世界反禁藥組織（簡稱WADA）標準嚴苛，即使不會幫助運動表現，只要長期服用會造成身心負擔的藥品也會被列管，張泰山觸犯的「可洛米分」即是這種新列品項。所幸上帝在隔年賜給他們一個孩子，張泰山因此將兒子取名可洛，紀念這段辛苦歷程。

這讓我想起運動管理研究所的國手同學M，與我分享的藥檢知識。某次課堂後我與幾位同學聚餐，一路聊到九點，M突然起身說要閃人，因為他是WADA選定抽檢的運動員，必須在十點前到家備查。

我以為藥檢是參加比賽才需要做的事，所以後來好奇追問他細節：WADA是由國際奧委會成立、用來統一制定各種禁藥項目的檢測標準。藥檢分為賽內和賽外，賽內是選手完賽後立刻要做的，這一小時內由藥檢人員全程監看選手完成尿檢，如果選手需領獎或一小時內另有賽事，藥檢人員就必須跟在選手身邊直到完成檢查。還要填寫過去兩周吃過的東西，如維他命、運動飲料、保健食品等，連劑量、品牌都要寫清楚。這些全部做完，半年沒有接到檢測異常通知才算過關。

賽外則是定期實施，WADA每年會指派各國際單項運動總會，選定運動員做全年藥檢，通常是世界排名前端的選手，也會隨機挑選。被選到的運動員，必須提出一整年的日常行蹤，每天要上WADA系統填寫自己今天幾點到幾點人會在什麼地方，行程可能會變動，所以至少要有一小時，是填保證能被找到的地方。特別是今晚要住哪很重要，因為通常藥檢人員會挑住的地方去抽查。不在家時，要去哪裡比賽、旅行，都要填好地址。不會事先通知，就直接出現在選手所在地進行抽查，如果人不在就GG了。M當時是填十點到十一點在家，這就是他九點會從椅子上跳起來的原因。平均一季至少會來一次，有時隔一個月就出現，所以要時時警醒。

一次至少會來兩名藥檢人員，如果來三個人代表這次要抽血，其中一位要和選手同性別，因為需全程監視上廁所。M說，第一次做尿檢，真的很不習慣有人盯著自己尿尿，若沒對準量杯，不小心弄到手很噁也很丟臉。如果是女性遇到生理期，取尿過程就更不方便。

光是每天有一小時行蹤要被掌握，還會被陌生人看光私密處，我就覺得很煩了，M進一步和我分享的事，更讓我覺得當運動員好難。

首先，不是尿一泡尿那麼簡單，藥檢人員會帶機器當場檢測尿液濃度，要到達一定標準才能進行分析。如果沒過就得再尿，又不能喝水會更沖淡濃度，所以要喝牛奶、果汁、吃水果或泡麵，想辦法補進水分。而且是取中段尿，一次要尿滿一大杯，沒有存足夠濃的尿量，就要等待下一次尿意再臨。對方什麼時候會來不知道，不可能隨時在膀胱存好存滿完美的尿液，因此藥檢時間都會拖很久。有次M在「等一個人的尿杯」時，藥檢人員和他分享，某位選手曾怎樣都尿不出來，一直等到凌晨六點才完成。聚餐那天我們是吃麻辣鍋，如果當晚藥檢人員有來，M應該能產出濃醇香的飽滿尿液，只是不知道鍋裡有沒有什麼中藥成分，會讓他誤觸地雷。

這就是我覺得藥檢的第二大麻煩，運動員無時無刻都要小心自己吃下肚的東西。張泰山花了一個月仍無法代謝掉一個成分，若是生病需要吃藥，剛好被抽查怎麼辦？M回我，他每次去看醫生都會說要避開禁藥成分，但WADA規範嚴格又年年翻新，一般醫生不可能具備所有用藥資訊，所以他還是會拿著藥單上WADA網站檢查，好幾次對到禁藥成分，得把那顆藥挑出。

當國手要不要這麼難？

我是運動迷，對運動員有無限敬意與好奇，常詢問M的國手經歷，聽他分享總讓我覺得台灣國手之路困難重重，許多難度不是來自運動本身，而是像藥檢這類賽外之事。

任何運動員都會以站上世界舞台為最高目標，偏偏參與國際賽事，非得透過各單項協會才能報名。台灣協會的邪門事件時有所聞，選拔標準不公、教練派系之爭、贊助商問題、規章弄不清楚、A錢欠薪、資源亂用，都大大損害選手權益。

有太多例子證明，不是有成績實力就能成為國手，M就曾靠自己仔細查看賽事規範，才找到參賽資格的鐵證。就算順利爭取到出賽，還會因為別的事情影響表現，甚至喪失資格。被迫穿不合適的鞋打球、比賽時重要裝備沒到、信任的教練無法陪同、體重超過比賽規定、霸凌、性騷擾……年年數爆、罄竹難書。雖說有些事情選手也有責任，但是教練和協會人員不能提供幫助就算了，還要扯後腿。據說國內單項協會人員或教練，如果英文不太行，參與國際賽事會議時也不請翻譯，只能請教懂華文的中國或香港代表，向競爭對手了解賽制規章，妥當嗎？

政府2017年推動《國民體育法》做體育改革到現在已經六年，就近期一些事件來看，許多體協還是很邪，既然協會主要是依靠體育署的補助過活，希望長官們能好好監督。如果大家都拿出專業多用點心，讓國手只需專注訓練和比賽，台灣之光也許會更亮一點。若是當年相關單位有幫張泰山仔細留意WADA規範，台灣隊有森林王子在，那場國恥日也許就不會發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