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炎銘/兩支鋼筆

聯合報 文/張炎銘

年過古稀,這輩子我只有過兩支鋼筆。

小學時多是用鉛筆,但畢業時,一向嚴厲的父親卻送我一支「寫樂」牌鋼筆。那支筆筆身很短、很輕,筆尖很細,用短型的拋棄式墨水匣,不但非常時髦,而且寫出來的細字可以遮掩我狀似甲骨文的醜字,我非常喜歡。當時的鋼筆填充墨水不方便,拋棄式墨水管鋼筆並不便宜。可惜,在用了十多年後,在台中火車站附近遭扒遺失了。

此後幾十年我都用原子筆,不但價錢便宜而且輕便、好用,寫細字不成問題,遺失也不覺得可惜,直到我五十五歲生日,兒子送我一支法國製鋼筆。

接到兒子給我生日禮物時,我非常驚訝。他是在台北求學的窮學生,怎麼有錢送我禮物?拆開精美的包裝,確定禮物是一支鋼筆後,我反而失望又心疼,正想對他訓話,看到老婆對我使了眼色,我勉強吞掉口邊的話,淡淡說了聲:「謝謝!」

購買不實用又昂貴的禮物不符我的家規,我沒好氣地問:「很貴吧?」「還好,幾千塊而已,剛好有特價,而且是紀念筆。」兒子興奮地說著。

我打開深藍色包裝盒,拿起沉重、貴氣的筆身,旋開筆桿,裡面是空的,我裝上筆盒內附的長型墨水匣,寫下名字,勉強說:「好寫,謝謝。」坦白說,即使好寫,我仍不太喜歡這支鋼筆,它太重、太粗,我喜歡細字原子筆。

回想起父親,我是極為敬畏的。不但這輩子我從沒寫信給他,在外地求學、服役,要寫信,也是把母親拉在一塊,用紅色十行紙恭恭敬敬寫下:「父母親大人膝下:兒……」除了過年、父親節、生日我會送他紅包外,我不曾送禮物給父親。

對於兒子,我如同父親一樣嚴厲,只是較少打罵。我知道要在社會上立足,必須培養一技之長。公務員家庭經濟條件有限,所以老是訓他:「兒子,賺錢不容易,要省著點。」對於他的生活零用嚴格控制、錙銖計較,想不到他買了支鋼筆送我,不知道他為了這個禮物,省吃儉用多久?

那支紀念筆實在太重、太粗,我勉強寫完一管墨水後就擺在櫃子裡,仍是使用原子筆。後來老婆告訴我,紀念筆是拿來收藏的,不是用來書寫的,我真是焚琴煮鶴的父親。

兩支鋼筆,它們表達不同的感情,都具有不同的深意。但直到最近,我才思及自己的「實用主義」是否該修正了?父親過世已久,已無法彌補,兒子現在經濟狀況比我還好,紅包已無必要,只是若要挑禮物送兒子,我還不知要他喜歡什麼、該送什麼了。

記憶藏寶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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