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意兒/無聊中找故事

聯合報 文/醉意兒
無聊中找故事。圖/Yen

我是天生的藥罐子,從小就很容易因為一點點風吹草動染病,無論是季節交換,或是流行疾病的擴散,中獎名單上總有我。所以,我視往返醫院為常態,不僅對醫院完全不陌生,就連一些專業用語都略懂,甚至脫口某些醫療器具的縮寫,令醫生們感到新鮮有趣。

有一回,在一系列檢查後,醫生在等候報告期間,問我:「你是不是學過醫?」我一邊搖頭,一邊思索方才是否讓他誤解了,慌張得頻頻道歉。

醫生笑:「不用道歉啊,你講得很好,我只是注意到你的用語與一般人不同。像正常人會說『檢查』,你卻是直接說明了什麼檢查,甚至是講了CT(電腦斷層),我才好奇你是否學過。」

此刻好像不宜回答「久病成良醫」,我支支吾吾地說:「可能生病次數多了,住院太無聊,每天見到的人不是醫生就是護理師,聽久了就記起來了。」

醫生先笑了幾聲,後來笑得合不攏嘴,還被自己口水噎到,咳了幾聲。我以為他在笑話我賣弄小聰明,羞愧得垂下頭。

醫生似乎發覺我誤會他了,連忙喝水止住自己的笑意,解釋道:「不好意思啊,我不是取笑你,只是在你身上看到我小時候的影子。」他起身到門口,往外瞅了瞅,確認了護理師還要一點時間,再看看牆上的鐘,恰好門診時間也結束了,就將「休診」的牌子給掛上,慢慢走回來。

「看來那個報告還要一點時間,我也剛好下班,我們聊聊天,好嗎?」醫生一臉充滿期待,似乎是有很多故事等待分享,只差沒把「快聽我說」四個大字寫在臉上。

這樣的邀約教人盛情難卻,我點了點頭,等待醫生說故事。

「想當年我也是從小就百病纏身,那時候健保卡還是蓋印章的年代,我總是換了一張又一張。別的小朋友在收集怪獸對戰卡,我收集的則是蓋滿的健保卡。」

聽到他如此訴說,我心有戚戚焉,儘管現在已邁入電子時代,可我的病歷一拉出來,卻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

「以前住院極其無聊,沒有手機、沒有電視,每天除了等吃藥就是等放飯,百無聊賴的時候,我就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哇,這也是我的人生小劇場常會出現的劇情!聽到這,我眼睛一亮,興致濃濃地瞅著醫師。

他見我這麼投入,愈講愈起勁,激動地從他的抽屜中翻找,拿出一本看起來很有歲月的筆記本遞到我手上。我翻看了幾頁,上面的字跡歪七扭八,看似小朋友的鉛筆字體,寫著一些英文藥名,還有適應症狀等,像一本醫療筆記,但記載方式又顯得是個門外漢。

醫生獻寶地說:「我小時候住院太無聊,看著每天吃的藥,一包又一包的,於是我就跟護理師問這顆是什麼、那顆是什麼,護理師被我問得頭昏眼花,最後就乾脆把藥單全部印給我,堵住了我小嘴。」醫生指了指筆記本,繼續道:「然後我就把這些藥啊、做了什麼檢查啊,統統記在本子上。當時只是覺得太無聊,也不是特別想學習,還被我媽笑話這麼勤勞是想以後當醫生嗎?」

聞言,我也竊笑了幾聲,醫生母親非常有先見之明呢。

「好像因為我媽這麼說,我逐漸對學醫產生興趣,誤打誤撞地踏上了這條路。」醫生調侃著自己,學醫之路的艱難,都被他講得雲淡風輕。

「有時候人就是太無聊,才會做出一些連自己都想像不到的事情,但重點是要在無聊時間找點事情做,做什麼都好,哪怕是看書刊、打電動都好,誰說哪天不會成為一個作家或電競選手呢?所以你住院的時候,把聽到的這些學起來挺好的,我幫你診治時可以少去繁瑣步驟,你真的很棒喔!」

看著醫生笑咧咧地繼續他的「想當年」,我忽然意識到,如同現在的我們,就是因為太無聊才會開啟話匣子,以後住院的時候,不要再覺得生命被浪費,人的「無聊時刻」也可以是自己的成長的時刻。

記憶藏寶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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