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如斯/我的咖啡心事

聯合報 文/王如斯
我的咖啡心事。圖/王嗚咪

日前繽紛版刊登的〈咖啡情事〉,讓我想起咖啡在我人生旅途裡的光影片段。

小時候初嘗咖啡,是在台北溫州街伯父家,他的學生送來一罐進口咖啡粉,及一只咖啡壺,當晚我們立刻「開洋葷」,還請來街坊鄰居一起喝咖啡。伯父親自下廚煮咖啡,看著棕黑色的液體在透明的壺裡冒著泡泡及特殊香氣,我聯想到電影裡的大師提煉神祕仙藥。那時咖啡在台灣很稀有,不是市井小民享用得到的,人人正襟危坐,滿懷期待地品嘗這飄洋過海的玩意兒。我只被允許喝一小口,大人們說小孩喝咖啡晚上會睡不著。那時覺得很不可思議,世上怎麼會有東西喝完會睡不著的?難不成伯父提煉的真是什麼仙藥?我迫不及待地嘗上一小口,好苦、不好喝!大人們的表情有的似乎很享受,有的只是笑笑,不置可否。當天深夜起來上廁所,往窗外一看,赫然發現受邀的鄰居家家戶戶燈火通明,原來咖啡真的是仙藥,喝了可以不睡覺。

幾年後,那只讓我首次開洋葷的咖啡壺到了我家,還有一罐瓶身寫滿洋文的咖啡粉,剛上國中的我看了半天,只看懂最末端的「Made in U.S.A」。身為職業婦女的媽媽自然是沒有那份閒情煮咖啡,我也很認命地覺得喝咖啡是一件奢侈的事,從沒要求過。直到某日媽媽因為學校在星期日開運動會獲得補假,那天一早我便被咖啡香喚醒--媽媽不但煮好了咖啡,還加了煉乳,濃郁的香甜掩蓋了咖啡的苦味,卻保留住香氣,還有剛烤好的土司夾荷包蛋,暖心又暖胃。平時早上我都只以吐司抹果醬或奶油果腹,能吃到熱熱的早餐是前所未有的幸福,只是那份幸福感及媽媽在家的安全感只伴隨我一天。「如果媽媽不上班,天天在家多好。」一杯加了煉奶的熱咖啡,讓我看到自己積壓在心中多年、不敢說的祕密。

跟咖啡正式結緣是在文化大學念書時,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是我喜歡的「大人味」。那時很流行即溶咖啡,超市跟雜貨店都有得賣,孫越的一句咖啡廣告名言:「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更為即溶咖啡的親和力加分,我也搭上那班流行列車,租屋處咖啡從沒斷過,也成為好朋友的最佳聚會所。學校的「良友廳」也是喝咖啡、看夜景的最佳地,高速公路上綿延無盡、不停向前移動的燈海帶給我無限希望,原來人生有這麼多的方向可以奔赴,但卻又好像什麼都抓不住,愛情與前途皆無所依歸,喝下的不僅是咖啡,還有徬徨與焦慮,咖啡為我如歌的青春增添了幾分不足為外人道的苦澀。

學校畢業後我進入傳播界服務,公司承包北、中、南的餐廳秀,幾乎每周都帶歌星下南部。不同地區的風情吸引我的目光,比如港都男兒喜歡穿花色誇張的襯衫、戴又大又粗的金項鍊,足登一雙藍白拖就可以上百貨公司購物,也可以進西餐廳吃牛排。而最讓我大開眼界的,是他們喝的活力咖啡:在冰咖啡裡加兩個生蛋黃,感覺十分狂野!據說喝了一整天活力十足,這我相信,因為有位「大哥」帶幾個黑衣小弟到我們的秀場「玩耍」,先問我是不是某公司的職員?我傻愣愣地點點頭。隨後他點了一杯活力咖啡,然後就先是把啤酒瓶擺在地上當保齡球瓶打,再以槍指著正在台上的女歌手,說:「給我唱,我的手沒有放下來,妳不可以停。」囂張行徑十分駭人!我不知道這件事後來是怎麼擺平的,因為我被公司的「大哥」們「疏散」到後台。在被「疏散」的同時,我忽然覺得好累好累,需要歸隱到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安身立命,從此決定跟「大哥」們相忘於江湖,唯獨對所謂的活力咖啡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在後來的歲月裡,我著迷過各式拉花咖啡,也喜歡過添加各種焦糖及美酒的咖啡,但最終仍回歸於最初的喜愛,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多年來,每日清晨幫自己煮一杯咖啡已成為我生活裡的儀式,看著琥珀色的液體從濾網裡一點一滴匯聚成一杯樸實無華、自帶香氣的咖啡,一如珍貴的時光總是存在於繁華落盡後的平淡踏實。年少時的咖啡心事有如大觀園,華麗多彩卻也處處盤算,歷經千帆後的咖啡心事,唯願歲月靜好、日日平安。

繽紛迴力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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