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昂/京都泡湯記

聯合報 文/林昂
京都泡湯記。圖/裴小馬

知道我要去京都自助旅遊,曾到日本交換一年的同學私訊我:「一定要去錢湯體驗看看,很有趣的!」

在林文月《京都一年》中讀過關於錢湯的趣談,曉得日本人稱公共澡堂為風呂屋、錢湯或湯屋,但無論稱呼如何,我心想不就是泡湯嗎?我都泡過北投、礁溪、谷關的溫泉了,去日本不過是換個地方泡罷了,到底不稀奇。然而,實際旅行時,泡湯這一事,竟然從原本計畫的單次體驗,到後來變成了每日依賴,實在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事情是這樣的,那次初遊京都時值十二月中旬,雖未降雪、尚不及嚴寒程度,然與台灣相比仍很凍人。且我愈大愈畏寒,走在街頭總覺不適。可能是真冷到了,也可能水土不服,第一天剛入夜竟有些發燒。雖然明白上上策是速速回旅店洗澡躺平,在床上以棉被裹住身體逼出汗來便會舒爽許多,但旅人的時間是珍貴的,心想花錢來這躺一晚實在不划算。且旅舍只有淋浴間而無浴缸,我當下正需要一池熱水暖和身子。於是,回去前打開Google Map,隨機找了間錢湯來泡。

往錢湯去的路上,其實還有些猶豫。想到要裸身示人,心裡實在不好意思。林文月在書中寫道,她即使泡了不計其數的湯,仍感到羞怯。我也差不多。雖然泡過大眾池,也曉得用正常眼光去看待泡湯,沒什麼大不了,但思來想去還是怕臊。這應也是許多台灣旅客的煩惱吧。但我又想,若把他人的眼光視作空氣,自己心裡無鬼,也就不會掐著自己喘不過氣。鼓起勇氣,走進那家位在住宅區街弄的湯屋。

屋內如想像中一樣,向櫃台裡側的婆婆付費,便可脫鞋入簾褪衣。更衣室空間寬敞,人亦不多,在入池之前,須先拿一張矮凳到水龍頭旁沖洗全身。由於沖澡時面牆,臉不見人,心裡自在些。沖淨身上所有泡沫後,便可入池。入池之後幹嘛呢?放空!暫時當自己是空氣、當別人是空氣,闔眼感受裹浸著肌膚的熱水,或抬眼瀏覽牆上的風景繪圖。霧裡看畫,朦朦朧朧,很有情趣。意外的,這間錢湯除大池外還有一露天小池,池邊有一竹籬,籬頂就是天空。在此泡湯價廉,感受卻很奢侈。當下覺得來泡湯好極了,身心都享受到了。白天鎮日步行十分費腿力,然旅途中每泡一次湯,人就像充了電恢復滿格體力。

許是因為害臊的緊張心情放鬆了下來,最暢快的時刻,莫過於剛泡完湯、著好衣後,在屋裡小憩的那段時光。買瓶飲,坐椅上,看著聽不懂內容的電視機播映著日綜、以餘光瞥幾眼來來去去的湯客吹髮梳頭挖耳抹乳液,當他們是BGM,是經柔焦的照片風景。也想像自己化成浴間裡的水氣,散逸於空中,暫時融入當下的異國日常裡。

由於我住的是青年旅舍,浴室隔間狹小,脫衣穿衣難免礙手礙腳。旅人若想自在洗澡,又不願將旅費投在高檔飯店,那上錢湯是最佳選擇。最終算算,在京都住的六個晚上,僅有一天是在旅舍裡洗的澡,其餘日子都是在大眾澡堂解決的。多虧有同學最初的建議,我才去了錢湯。泡湯既溫暖了我的四體,亦舒緩了發燒之苦,讓這一趟旅程沒有「泡湯」。

位於高瀬川畔的「サウナの梅湯(三溫暖梅湯)」是京都頗知名的湯屋。此處原來好似有些頹態,二十多歲的新東家接手後使老屋新生。除販售自創品牌的沐浴小物、不時舉辦音樂表演,亦能見到屋裡擺有書刊、牆上張貼著電影或藝術海報,讓本來功能導向的浴場添了份文藝氣息。日本多處錢湯皆有刺青者止步的規定,但這兒風氣開放,包容性高,不僅沒禁止,還在二樓設立刺青工作室,跟傳統規矩唱反調,受許多觀光指南青睞而列入必訪錢湯名單。

實際造訪梅湯,我對此處印象最深刻的不在屋內,反倒是在屋外。

梅湯門前的高瀬川是一條淺流窄河,河寬僅四、五公尺,多段水岸栽植花樹,花季時景致迷人。進屋前需先越過一座石橋,走在橋上能聽見川流細聲,記得夜裡乍見湯屋霓虹燈店招在小橋彼端的畫面,心底甚是驚喜激動。想下次若與戀人一起去了京都,夜裡剛泡完湯比肩走出屋外,在這樣曖昧浪漫的場景中,見到小橋流水和稀星明月,大概也會幸福到脫口而出夏目漱石的名句「今晚月色真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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