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緯/時間的尺
應該不會有人認為一支三十公分長的米達尺,只能量三十公分左右長度的東西吧?搭配適當的刻度,一支普通的米達尺也可以輕鬆地測量幾公釐到一兩公尺之間的長度。但是,這樣的尺很難(幾乎不可能)測量這個範圍之外的長度,比如一根頭髮的直徑,或兩棟建築物之間的距離。因此,工廠不論在設計兩公尺長的捲尺,或最大距離可達一百公尺的紅外線測距儀的時候,一定會有一個這種尺最佳的測量範圍,過大或過小都不是它能勝任的,相信也沒有一種尺可以涵蓋全部的尺寸。
時間的尺度與刻度
測量工具不只表現在其測量的範圍,也表現在它的精細程度上。一個能夠標示到秒的錶,應該是比只能顯示到分鐘的錶要強一點。但是關於刻度,追根究柢還是要考量實際用途,比方說,跟朋友約定5:30或6:00見面很平常,若硬要約5:47就滿不尋常的;不過,如果是拿來搭火車則合情合理。一般人慶祝生日準確度到某月某日就夠了,可萬一要拿來對八字,則會需要某年某日某時。所以,刻度與精細得視需求而定。
化石不只是一種標本,也是一種度量,它不只有上述的範圍、有準度,也如同米達尺或捲尺一般,可以人為選擇測量範圍。古生物學者用「三葉蟲」來測量三億到五億年前這段區間,用「菊石」測量數千萬到兩三億年前這段區間;而在精細度方面,透過超微化石(顯微鏡底下的化石層次)、利用鑑定這些古老生物在地層中曾經存活過的年代,古生物學者可以把一個長達七千九百萬年的白堊紀再細分成十二個長短不一的時期,而不同的時期(刻度)又可以分出更多細緻的子時期……只要選對了化石物種,腕足動物、植物孢子、有孔蟲化石,都可以對某一個特定的時期(對照的是二疊紀、白堊紀、新生代)進行非常精準的量測。古生物學把這些曾經的生命體,變成了一種測量時間的刻度:不同生命長度的化石,搖身一變成為量尺上或粗或細的刻度--蟑螂在一億年間沒怎麼改變,但是考古遺址中發現的豬(人類飼養的豬)在一萬年間卻劇烈變化。
如果說不同的尺都有它最適合測量的時間規模,就好比:天文適合量測十億年甚至百億年規模,化石適合百萬年至數億年規模,研究人類遺址的考古學適合幾萬年規模,文字適合千年尺度,照片適合最近一百年,電腦檔案只能用在最近三十年,手錶就用在測量剛剛過去與將來的幾個小時……儘管規模不同,天文與化石之間、化石與考古之間、考古與文字之間,卻處處充滿了高度一致並且互相印證的有趣事例。
可以銜接化石的甲骨文記載
在台灣的化石研究裡,我們發現了距離今天幾萬年前的大象犀牛老虎等,這看起來與現況差異很大。雖然說台灣海峽露出,陸生動物走路過來這樣的說法合情合理,可是一個如此巨大的歷史事件,有沒有可能從另一把尺得到印證呢?
現在讓我們從別的時間尺度著手。
商代甲骨文中的兕(音同「似」,一種獨角獸)指的應該是犀牛,而兕在商朝時期(華北區域)還是一種分布廣泛的動物,人們利用陷阱、射箭、追逐、縱火等方式獵捕牠們,甚至有一口氣捕獲數十隻以上的紀錄(兕的皮是很好的鎧甲,用途廣受歡迎)。兕在商朝的雕刻中還相當擬真,但到了漢代之後,由於在中原區域愈來愈少見,以至於用在祭典中的法器也漸漸走樣,脫離真正的犀牛模樣。
更詳細且有趣的記載是關於老虎。在商朝,老虎是聖物,商王武丁(距今三千兩百年前)一次大規模狩獵紀錄:鹿四十、狼一百六十四、麋一百五十九,虎一隻,比兕還少,推測與其兇猛有關。在商朝中期刻於青銅上面的金文裡,「戲」字明顯是指用戈去挑戰一隻站在台子上面的老虎,因為在那個時代看人虎大戰應該是最有趣,也是最高貴的一種遊戲,這一點從羅馬競技場也可以得到證實(羅馬競技場也是上演人虎鬥的場所)。不過,比戈虎更猛的是「虢」(音同「國」,西周時期的國名),虢這個字甚至是用兩隻手去捉老虎、徒手搏虎的意思。
以化石為尺,我們知道整個東亞區域(包含台灣)犀牛與老虎在一兩萬年之間從有到無,但是同一個滅絕事件換個載體,我們從甲骨文的記載中看到了三千年前至今的劇烈遞減。武松打虎的故事也說了那個時候的山中還偶有大蟲,到今天就只能去動物園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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