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雄/我在北投當房務員
日前某酒店董事長對媒體表示:「疫後飯店大缺工,尤其房務員,要七個來一個,現在連總經理都得下去幫忙鋪床。」為何沒人想做這份工作?我在當了房務員後,有一些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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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行做保全幾年後,某天我決定重回熟悉的飯店業。業界圈子小,以前留下的同事多已是高階幹部,我混得不好,想避開他們,決定到盆地邊陲的北投溫泉飯店覓職。考慮人已步入中年,體力與反應不如從前,我放棄熟悉的外場,轉往幕後房務員。
多年前,沒上過學的母親為養家曾在北投走唱,不料有一天我也來到這蒸氣裊繞的地方討生活。
我對房務工作的想像有限,之前在五星飯店服務時,每日中午十二點,各部門值班幹部需至大廳集合,陪洋人總經理上樓,檢查剛整理完畢的房間。當服務生時當然不可能參與,升上領班後才有機會見識那個場面。三十年前,一晚五、六千的飯店算非常頂級。推開門,十幾坪套房有著無敵落地景觀,能俯瞰半個台北,裡面擺設典雅,迎賓水果如名家油畫,對省吃儉用的我來說,彷彿置身天堂,感覺自己也跟著尊貴起來。
別部門有經驗的值班幹部,在我沉浸虛榮時,早已鋪天蓋地檢查房間每個死角,雙眼幾乎貼著乳白床單,確認是否有毛髮、破洞、汙漬……廁所更是重點,瓷磚須潔淨如剛拋光的玉石--我感覺大家已到吹毛求疵的地步,不禁懷疑標準真有那麼高,還是做給洋人總經理看的?
我是餐廳領班,專長在各種餐飲酒類知識,以及如何與客人應對,雖說同一飯店,對房務其實不太了解。但洋人總經理在旁,用鷹眼盯著我們,即使不懂如何檢查,我也不能站在那裡當花瓶。我表面上模擬其他幹部的肢體動作,內心卻都在滿足進大觀園的好奇心,去過幾次,從來沒有對查房做出任何實質貢獻。我比較想知道,房務員如何在短時間內,把房間打掃得如同再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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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應徵房務員時,我刻意略去飯店外場領班資歷,自稱上一份工作是保全,免得主管、同事對我期待太高。主管是位友善大姊,請裡面一位資深同事帶我做房。
一般飯店上午十一點前得退房、下午三點入住。少數同事早上八、九點就來上班,而我則是十一點開始工作。起初,我以為清房時間應綽綽有餘,上班後才知一切和自己想得差很多:除了少數客人會提早退房,一般客人都會撐到最後一刻;畢竟,一晚動輒五千的房間,時間就是金錢。然而,這間溫泉飯店查房時間是下午兩點,如此一來,我們就必須在三小時內清完所有房間。
飯店一層有十幾間房,由兩位房務員打掃,不誇張,客人一走,我們就用跑的,迅速檢查房間設備有無損壞,沒問題後回報櫃台,接著迅速清房。那時候感覺自己像一齣情節老套的影片,背後有人不斷按下快轉鍵,從2X、4X、8X,一路到16X……
動作一快,人就容易犯傻,有次不小心用手撿起床下一坨垃圾,仔細看,原來是客人天雷勾動地火後的餘燼……關上門,雖不知客人前一夜在裡面確切做什麼,可總能從留下的垃圾看出端倪。
短時間內不斷衝刺,快速摺疊身體、起立、蹲下、抬床、鋪床、擦掃、刷洗,簡直是再次入伍,而每清一間房都宛如跑了一趟五百障礙,即便寒流來襲也全身大汗!做完房務,還得到一樓卸貨區,把一綑又一綑、沉甸甸的乾淨床單搬回樓上倉庫,依山而建的飯店電梯只到三分之二,剩下要靠人工搬運,我又是裡面唯一的男性,粗重工作不好推辭。
可能沒抓到要領,和男性尊嚴作祟,就這樣,做不到一個月,腰就受傷了。
以前在五星飯店當領班時,聽到房務員受傷都大惑不解,如今答案揭曉:「原來是工作超速惹的禍。」為了還時間的債,花了不少錢和時間整骨,還去學了太極拳和瑜伽。
我和當年走唱的母親一樣,狼狽離開漫天蒸氣如夢的北投,宿命似乎會遺傳。
做過房務員後,深刻體驗他們的辛苦,現在旅行住宿時都儘量保持整潔,若有旅館願意讓我提前入住或延後退房,都覺得非常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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