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夏/神的扭蛋機
1978年我出生了。我讀中小學的那個時代流行花俏的國語辭典,字典後面附錄挾帶百科全書功能,有彩色印刷的萬國旗和汽車廠牌標誌,酷一點的還有昆蟲的完全變態和不完全變態的圖說,當然,國際大事年表是標配。查國際大事年表看看自己出生那年有什麼事,就像是自己生日那天有什麼名人一樣,有助加深自己的存在感。
1978年有中美斷交,小學高年級遇到六四,接下來是國中時柏林圍牆倒塌、波灣戰爭、野百合學運、總統直選。我1997年念大學,剛好是香港回歸。野百合之後,太陽花之前,被說是無可抵抗的一代,至少政黨輪替是看得到的、同志婚姻平權是看得到的。
還有疫情,一開始真的以為,疫情只有在人間一季,想不到大疫一連三年,國境封鎖、停機坪滿滿都是飛行器,而此刻很多人都在訂飛機,口罩強制令都解封了,確診也不用強制隔離。
身為寫字的人,橫跨整個COVID-19疫情產出作品,像是戴著口罩那樣呼吸困難,自己重新審視,常覺得敘述者「我」簡直是兩個人,有顯著不同。到底是要維持原狀,或是要打掉重練,我一直在拔河。改變不一定會變好,比較恐怖的,它可能變得更壞。
很多事不如預期,缺席的卻也來了新的驚喜。疫情是不得不直球對決的部分,疫情之前和疫情之後看到的,心境有明顯的不同,雖然創作是精神性的勞動,但物理上的保持社交距離和國境封鎖,個人的意識仍會被旋轉,生命場景仍舊不停轉動。
像是轉動扭蛋機發出的「喀喀」,命運的扭蛋掉下來。
例如買房,從沒想過一年連續買兩次陰宅,接下來首購買陽宅。又例如因為疫情開始的「自煮管理」,我斷開每天都要吃三餐的規律,並且戒了糖,物理上瘦了八公斤,體檢完數據除了近視之外都在正常值,讓人開心。
而我終究搬離住了十三年的家了,那個有大玻璃窗,窗外有棵老樟樹環繞守護的四十多年公寓。
那間房子和我同歲數,我以為我會買下它的,不知多少日夜,我從客廳朝著窗外的老樟樹跪拜磕頭:「大樹公啊,拜託讓我一直住下來吧。」
扭蛋機「喀喀」,命運的扭蛋又再次掉下來──另有一間新的房子在等我。
搬家讓我重新認識自己,原來我以為我是一個熱愛斷捨離的人,我的搬家費非常省,我沒有什麼大型家具,小車一車台幣三千六百元搞定。
但實際上並不是。喜歡的襯衫我會一次買兩件,喜歡的植物,同樣的買兩棵,書比較麻煩,常會發現一樣的書,有好幾本,並不是因為重複買了所以忘記,而是太喜歡,所以不忍心書流浪在外,所以買回來。台灣的出版品又常有經典作新裝上市的行銷手法,改版必買,就會有很多很多版本。我那些很少的東西,很多都是重複的東西。
搬家讓我更發現我自己,原來有很多扭蛋玩具,藏在我自己都忘記的抽屜。每一顆扭蛋出來的蛋都是未知,我以為我是一個害怕未知、耽溺穩定的人,拉開扭蛋抽屜的瞬間,我並沒有松鼠發現松果的驚喜,比較多的是驚嚇,扭蛋讓我發現我自己,感覺自己打臉自己打得啪啪響。
我究竟是害怕未知,還是熱愛未知呢?動手轉動的可是神的扭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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