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雲英/職業病

聯合報 文/劉雲英

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再加上後天習慣養成,那肯定是根深柢固、八風吹不動,這個有後天加持的叫作「職業病」,即使在遠離職場或退休多年後,仍會時不時前來附身。

曉君是我們退休俱樂部的財務大臣,性格開朗活潑,有她在的地方總是歡笑不斷。她一輩子從事會計工作,心算能力特佳,「兩百三、八百五……九個人吃了三千兩百七十。」她頭一偏,很快盤算好,「每人分攤四百,餘額三百三,充作公積金。」我們自然無異議。只不過她不只自掃門前雪,還經常越界管到他人瓦上霜:曾見隔壁桌一票食客正核對帳單明細,她手急眼快地一把搶過來,不是要請客,而是過度熱心地想代為算帳,無視老闆在櫃台內吹鬍子瞪眼。有過一次前車之鑑,我們便很有默契地在餐畢後將她迅速架走,免得她的會計魂又上身。

曉君的症頭還不算太嚴重,有位中醫朋友逢人就請對方伸出舌頭給她瞧瞧,因為「望舌辨病」是她對周遭朋友略盡棉薄之力的一種方式,有時與人握手當下就順勢把脈問診。大疫三年,大家罩不離口,也減少許多肢體接觸,她有志難伸,好生鬱悶!

我在數落朋友時也保有自知之明,在編輯台近三十年,一目十行挑錯字功力不是蓋的,有次在公車上,發現一閃而過的招牌寫錯字,立刻拉鈴跑下車,店家先是大吃一驚,然後大笑三聲,說了句「下次改進」。雖無重金酬謝,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已經很滿意了。也曾在餐廳菜單上目睹錯別字,職業病發作得向老闆反映,卻被嗤之以鼻「無聊」兩字。最常碰到不小心看見報紙內文、圖說或標題有誤,但不敢去電指正--基於同理心和職業道德,我深知記者、編輯前一晚趕著打稿下標,難免忙中有錯,不但自責不已,還會被長官斥責一番,我又何苦再捅人一刀?

閒暇時,我們五姊妹愛追劇,大學教授退休的四妹唯恐我們大腦退化,主張多看幾檔緊張懸疑燒腦劇,三妹本來就酷好此道,舉雙手贊成,二妹和小妹則從善如流,剩下我孤掌難鳴。「妳覺得兇手是誰?為什麼?說出個理由。」追劇追到中段,四妹一聲令下,要我們分組討論,交報告上來。偏偏我一向疏懶慣了,大腦經常處於放空狀態,為逃避寫報告,總找些理由搪塞,不是半途棄劇,就是移情別戀轉追笑鬧劇。生活大小事已經夠繁瑣了,何苦還要絞盡腦汁讓頭腦打結?我寧可看輕鬆喜劇無負擔,為此常被妹妹們威脅要開除會籍,我還作過被教授四妹當掉重修的噩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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