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光斗/旅途中遇見老師
我喜歡印度菜,尤其是辛辣咖哩配上麵香四溢的Naan,好吃到撐破肚皮也無怨無悔。
過去前往東京,特別上野一帶,不曾留意過,無論是大樓裡的食肆,或是大道巷弄裡,印度餐廳還真是多。一位住在當地的友人告訴我,該地帶有不少印度人開設的珠寶店,為了節稅,商家會覓地另開一家印度餐廳,有的甚至就在珠寶店隔壁,就算餐廳生意冷清也不會倒閉。原來如此,難怪坊間都在預言,聰明的印度人勢必會在全球的政商圈頭角崢嶸,不想出人頭地都很難。
前一陣子,我在一趟旅途中就遇見了數位人生道路上的老師,而且湊巧都是印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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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清晨,我們一行工作夥伴,由新加坡的樟宜機場飛往澳洲的大城雪梨。那是廉價航空的班機,我們在機場自行辦理登機手續,登機前還因攝影器材沒有通過地勤人員的規定,另行被帶至飛機貨倉安放。
上機後,發現全機爆滿,不但預先期待有空位得以躺平的好運道成了白日夢,更不妙的是,我是中間靠走道的位子,隔著走道,右手邊坐著一名印度婦人,身側應該是她的丈夫,兩人輪流咳嗽,間歇還有濃痰在喉間冒出(雖然大家都戴有口罩,但那婦人老將口罩拉到鼻孔下方);我心中暗念一聲佛號,求請佛菩薩保佑,千萬別讓我在八個小時的航行中被病毒侵染。
升空一小時後,空服人員開始分發餐點,我們事先已有預訂,也正好飢腸轆轆,開心地吃起來。右邊那婦人沒有,但她的先生有,兩人商議後,回頭找後座一男子(看來是他們的兒子)詢問,當場向空服員追加餐點。我一看婦人拉下口罩,立刻將自己面前大半個三明治塞進嘴裡,火速戴好口罩,卻因此差一點沒給噎著,只能拚命翻白眼。
飯後的空檔,許多乘客去洗手間,我這才發現,原來我們這班飛機的印度裔乘客不少,難怪空氣中一直飄浮著一股咖哩味道。
飛機順利地降落在雪梨機場後,我身側的那位印度婦人忽然由病厭厭的模樣,變身為活力無限的女金鋼;我才剛要站起,已經由置物箱拿下行李的她,一個技術性犯規--用她豐厚的臀部,將我隔離在座位上,讓她的老公順利出位,站在走道上;我有點憋不住,差點笑出來。
旅客開始向前移動,魚貫下機,我望著前面婦人的背影,依序前進,腳後跟卻被後面旅客的行李箱壓到。那人顯然非常心急,等到被壓三次後,我回頭,發現是一位印度小子,他很識相,立即對我說對不起;只不過,對不起說完,他的行李箱繼續侵犯我的腳後跟,像是飢餓的公雞把我的腳後跟當成了蠕動的毛毛蟲。我雖然不斷告誡自己別生氣,但被侵犯的感覺實在不佳,只好回過頭對印度小子說:「走慢點可好?」他又接連回了我三個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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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客人潮在進入證件審查的大廳前,因為紅龍柱的空間安放得有點寬,以致特別擁擠;我踮腳向前望,前面的人潮很有秩序地單行列隊,為何我們這一節竟擠成三列?於是發現,是我鄰座的那兩位印度夫妻拚命往前擠,任性地要超前,有的人不開心,不肯讓他倆過,自然就擠成一堆了。他倆在轉彎處被阻,我這一列順勢流通,竟然再度與那對夫婦並肩而行;他倆不屈不撓地繼續想超車,使力向我施壓,我的無名火頓起,當然不讓。就在微妙的抗衡對峙中,我一個轉念,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呢?早出關五分鐘又如何呢?我往後退了一步,他倆順利超前;也因為他倆的超前,我們這一節的人潮彷彿瞬間找到了秩序,彼此都相讓,自然列成一行,擁塞自動解除。我再往前看,那對夫婦真神,已竄前了二十公尺都不止。
以為這下可以緩解情緒了,沒想到我的背忽然被後面的人撞了一下。回頭一看,是一位印度老者,他的隨身行李不少,用腳將一個重袋踢往紅龍柱的另一側時(可以暫時擺脫重物的負擔),背著的另一件行李順勢甩到我的背。我這才注意到,新加坡機場登機前,要檢查行李,這老者剛好在我前方,為了他攜帶的一瓶水被沒收,死纏爛打地與安檢人員糾纏,那好話說盡的安檢實在沒法子,只好搖頭撤退,換上另一位態度較威嚴的安檢上陣,那老者才氣轟轟地放棄捨不得的一瓶水。
我可是知道好歹的人,更不會莽撞地捅蜂窩,既然冤家路窄,我還是知難而退保平安。於是,大手一揮,讓他先過,走到我前面去。他很高興,對我一笑,剛好露出還沒補齊的門牙來。
終於,隨著人潮的前行,輪到我將證件遞進窗口。很巧的,隔壁竟又是那對夫婦,可不知道他們的證件出了什麼狀況,被官員不斷盤問。
我這邊檢查站內友善的女性官員,沒有詢問任何問題,一邊祝福我假期快樂,一邊讓我快速過關。我在通關時,反倒有點同情那對被卡關的夫婦,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祝福他們得以順利脫困。
禪宗六祖惠能的千古名句:「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趟雪梨之行遇到考驗,點出了我無謂生出的煩惱與愚癡。如今回望,還真該感謝那幾位印度大叔大嬸與年輕人,當了我的老師,讓我照見易怒易感的習性,及時修正自己的言行,最後也才能順利地走完全程,如願地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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