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賢/要記得吃S

聯合報 謝文賢

下課回家路上,繞了一趟藥局,買表飛鳴。

什麼時候開始吃的表飛鳴?

回憶起來,那是孩子三歲左右,我們全家去了一趟墾丁旅行,同行的還有另個朋友一家。那時我們都年輕,孩子都小,單手就能抱起一個,趕看表演開場還能抱著跑,行程完成度很高。

墾丁是南國,距離陽光與海都很近,距離煩惱遠一點,瘦逼巴的椰子樹在路邊搖晃,不下水的比基尼在沙灘奔跑,時間不是計分計秒的,是大塊大塊地流逝,很豪氣的。

正是盛暑時節,旅遊旺季,各式商攤爭奇鬥豔,我們一夥人吃吃鬧鬧,玩得很盡興,沒有人在管變黑或變胖的事。

回程路上,朋友家的女兒吐了。

也許是吃太多,也許是暈車,總之我們不以為意,簡單漱洗後繼續上路,但那女孩卻吐了又吐,狀況奇慘,並不單純。那尚是個沒有Google Maps概念的年代,我們在黑路裡瞎闖瞎摸,終於找到一間小診所,讓醫生配了些應急的藥,便匆匆趕路。

終於各自回家,我們都累壞了,洗洗便睡。不想,半夜裡,輪到我們家孩子發作了,像個鬼魅坐在床邊,細聲喊著肚子痛,想吐。

吐字還沒說完,內容物已經出來,沒有延遲的餘地,我們累極了也沒得睡,趕緊把孩子送大醫院急診。

輪狀病毒感染,上吐下瀉,要辦住院。

急診室的醫生臉很臭,簡單交代過後便轉身離開,沒有想要回答其他問題的意思,我想大約也是剛旅行回來,或許沒有孩子。

最終,孩子在醫院住了三天。

出院前,我們問,這種狀況有沒有什麼預防的方法?醫生說,這種事說不準,有人好幾年沒遇過,有人一年可以來三次。說得好像度假。

不過,醫生又說,可以多吃點保健食品,增加腸胃道的好菌。

他推薦的,便是表飛鳴。

從那時候開始,我們吃起了表飛鳴,家中常備。因為瓶身上大大的S字樣,我們簡稱「S」,每天早上跟孩子說「要記得吃S」。

對於預防勝於治療這種事,我通常是信一半,另一半呢,也不是不信,就是覺得麻煩。

但母子連心,妻不敢或忘,每日提醒孩子吃,偶爾提醒我也吃吃,瓶子見底了,總要催促我去補買。

記得一回,吃完了,我答應要買,但幾次出門都忘了,她千叮萬囑,那天回家我還是忘,她終於氣起來,氣得不想講話,彷彿我帶了小三回家,還比她醜。

我自然也是氣,不就是個保養品嗎?哪那麼重要?我回程藥局又不順路!

冷冷地吃過晚餐,我收拾餐桌廚餘,她默默跑去洗碗。把待洗碗碟堆入洗槽後,我沒離開廚房,踅到旁邊喝茶,摸摸餐桌,開開冰箱,拿起了兩顆蘋果,假意要去沖洗,站在她身後等著。

客廳裡,看電視的孩子傳來了嫩嫩的咳嗽聲音,妻手上搓洗沒停,嘴裡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我突然幽幽地理解起來,這表飛鳴其實不全然是生理治療,它也是心理治療,它不只是吃到孩子肚子裡去,也是吃到母親心裡去。任何看過孩子受苦的母親,不會放棄任何一瓶表飛鳴背後的隱喻。

而我有沒有買回表飛鳴,或許就不僅僅是不順路或忘記了這麼容易交代,而是愛或不愛這麼難以理解。

我拿了一瓶往櫃台結帳,發現好像又變貴了。

謝文賢

謝文賢,生活在台中,走路安靜,說話緩慢,相信故事。 喜歡夏天的樹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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