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雄/南飛

聯合報 文/徐正雄
南飛。圖/Mrs.H

我花少少的錢,在希臘過著奢華的生活

三十歲、住在淡水的朋友,每天花兩小時通勤到台北市銀行上班。每月固定加班三十小時,月薪大約四萬,做了幾年,決定辭掉工作。

他先前在海外打工遊學,呼吸過澳洲空氣後,便對台北的步調水土不服,老夢想著再回到澳洲。不過,由於父母的緣故,朋友一時無法如願,只好退而求其次,回到淡水老家,至少這裡比較接近夢想的邊緣。他計畫找間度假飯店工作,即便薪水只有兩萬多也無妨,至少能把之前的通勤時間挪來海邊散步,在還沒找到新工作期間,他每天帶著野餐墊去海邊曬太陽。

朋友把物慾降到最低,過著簡單的日子,不想給自己太大壓力。可能有人覺得這是逃避現實,我卻認為是一種折衷又健康的生活方式。

1996年,我還完父母近六百萬的債務後,第一件事就是辭去月薪近四萬的五星飯店領班工作,隻身到希臘旅遊。第一次出國怕被騙被搶,把旅行支票藏在特殊皮帶裡,刻意穿得破破爛爛,還被海關懷疑是非法打工,將我帶到一間辦公室內盤查。

二千美金旅支證明了我的清白,順利拿到三十天的旅遊簽證,進了希臘首都雅典。人到了當地,才知台灣比較富裕,就業機會也多:我曾在一間背包客棧與一位希臘年輕人聊天,他會六種語言卻仍找不到工作,難怪海關怕我來此搶工作;幾年後,新聞報導希臘破產,我一點也不訝異。

希臘有數千島嶼,我用輪船畫起屬於自己的旅行地圖,在每個島上住幾天。那時還沒有歐元,希臘物價很低,把整棟嶄新民宿包下來,不過台幣一千多。我在米克諾斯島還遇過一位屋主,一房一衛一廚一客廳一陽台,無敵海景的二樓套房,一晚只要台幣四百元。

我花少少的錢,在希臘過著奢華生活,一個月後回到台灣,完全無法適應北台灣的景觀和生活節奏,決定南飛到台東,展開新生活。我沒有一技之長,只能重操舊業,幸好台北五星飯店領班的履歷相當吸引當地業者,認為台北來的和尚比較會念經,展開雙手歡迎我。

那裡的員工宿舍附設溫泉,我帶著度假的心情去工作,但沒幾天便後悔了,因為第一間宿舍的室友習慣裸露,在房間裡一絲不掛!向人資反映後換房,卻碰到屋內養兩大缸觀賞魚的室友。房間濕氣重又有魚腥味就算了,他還有嚴重菸癮,一個大菸灰缸,擠著滿滿菸屁股像沙丁魚,散發出來的菸味,又濃又重直逼腦門,令人難以入眠,住一晚我就逃之夭夭。

最後,我被迫住到臨時宿舍,上下鋪四人一間的房,儘管設備簡陋,但因為沒有其他人,算是獨居。

本以為會比較輕鬆,誰知恰好相反

之前在希臘旅行時,住膩了就換地方,如今卻得持續待在同一地方,且因沒交通工具,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宿舍泡湯、看電視,泡到快脫皮。幸好有位同事騎機車載我四處玩,才知道台東市區旁有個靠海的大公園,裡面有三個大池——活水湖、鷺鷥湖和琵琶湖。

湖水引自卑南溪,水質清澈又有許多水族,不是氯味重又死氣沉沉的泳池可比擬的,我們常去游泳、曬太陽,如此生活,才有一點希臘的樣子。

然而,好景不常,當初以為偏鄉的五星飯店比較輕鬆,誰知恰好相反。以前在台北五星飯店當領班,手底下二十多人,平時只要站在後面盯著他們,偶爾支援、遇到棘手問題出面處理,到了台東這家五星飯店,什麼粗活都得做,還得支援不同單位。儘管掛名副領班,薪水卻和台北的服務生差不多,且事情更多——飯店認為台北來的領班比較厲害,而我則以為偏鄉的客人應該不多,不知正因為台東五星飯店少,客人都指名這家,客滿是常有的事,有時連副總都得下來幫忙。

一天,客人很多,副總忙得不可開交,蜜月期過後也懶得跟我客套,大聲斥喝:「動作快點!」這句話是壓垮我情緒的最後一根稻草。

下班後,我連飯都沒吃,置物櫃裡的鞋子皮帶衣物和薪水都不要了,帶著委屈連夜逃回家。之後,接到人資電話,死也不願說出實情,怕被笑有「玻璃心」、「公子病」。

如今,聽到三十歲的朋友辭掉銀行工作,準備在家鄉淡水飯店找份悠閒工作,我只有祝福,希望他不會發生我當年的憾事。但我想,朋友應該不會像我一樣慘,因為他說:「大不了就再回澳洲。」

記憶藏寶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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