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孟柔／盔甲下的無聲吶喊

穿山甲送到救傷單位，狀況不是大好就是大壞

呼叫器響起：「呼叫獸醫，呼叫獸醫！晚點會有一隻穿山甲送來。」今天又有得忙了，我心想。

穿山甲送到救傷單位，狀況不是大好就是大壞。大好的情況是民眾誤撿：民眾看到穿山甲在路邊捲起來都不動，猜想受傷了，熱心地把牠送來救傷單位，這種時候我們就會儘快地再把牠送回原發現地－－穿山甲對於棲地忠誠度高，隨意野放牠可能找不到原本建立的棲息或覓食洞穴，導致要重新挖洞，暴露在外面的時間愈長就愈容易被攻擊。雖然有種白跑一趟的感覺，但每次通報穿山甲，我都希望是民眾誤撿。

大壞的情況則有幾種，不專業排行榜第三名是被抓到山產店，民眾付錢把穿山甲救出來，救出來的「穿穿」通常是脫水、飢餓、緊迫，且因為被關在鐵籠裡，指縫及腳掌都有些撕裂傷，狀況嚴重可能會導致死亡。第二名是陷阱，前後肢可能因為套索或捕獸夾導致肌肉受損、感染，甚或骨折，嚴重可能截肢－－幸好有了禁用獸夾的政策，近年來陷阱的傷害數量逐年減少。第一名是遊蕩犬（可能是放養犬、流浪犬、棄養犬等等無主的犬隻）攻擊，穿穿在狗的眼裡就是皮球般的存在，捲起來大小從躲避球到籃球都有，狗狗的一陣狂啃翻滾，保護在最外層的尾巴在狗齒之下就像橡皮糖般被嚼了又嚼，全身的盔甲毫無抵抗力。穿山甲的尾巴最長可至三十公分以上，被狗攻擊的穿山甲尾巴通常會少掉三分之一至一半，嚴重的可能尾巴都不見，這會影響穿山甲育幼（小穿山甲會趴在母穿山甲尾巴上）、上樹找食物或走路不穩。狗咬完尾巴咬後腳，玩累了就把穿山甲丟著，幸運者被民眾發現，不幸者就躺在森林中痛苦致死。

這天來到診療台的是榜上第一名，犬攻擊的穿山甲，不到兩公斤的身軀研判才剛到離開媽媽的年紀，似乎未知狗的可怕，尾巴少了三分之一，創口血肉模糊，清晰可見被咬斷的尾骨，所幸後腳只有一些撕裂傷，身上多處鱗片被拔掉，不過因為發現得早，傷口都很新鮮，身體狀況也不至於太差，給了治療的藥物後，就先讓小穿進到病房休息。

如果說貓是水做的，穿山甲大概是水泥做的

穿山甲是一種很特別的動物，全身鱗片的牠看似刀槍不入，但其實除了鱗片，牠沒有任何的攻擊力。穿山甲沒有牙齒，長長的指甲也是用來挖土的，手腳不靈活無法攻擊，也沒有任何的聲音，無法靠吼叫來壯大聲勢，遇到危險只有「捲起來」這一招，再來就交給命運了。牠毫無攻擊力，個性也十分害羞，陌生的環境和聲音都會讓牠緊張到拒食，嚴重可能腸胃潰瘍，進而感染致死，所以在穿山甲的照養環境，我們要注意溫度、躲藏的空間、不能有人為的聲音，還要因應每隻穿山甲的傷害不同，隨時變更病房內的需求。

偏偏這一身保護牠的盔甲，來到了醫療單位卻成為獸醫師的阻礙，由於鱗片緊黏著皮膚，去掉鱗片剩下的皮膚容易破損，所以看似簡單的截尾手術，最後是無法用自己的皮膚把創口包起來的，尾巴截掉後創口會暴露著，要耗時兩到三個月讓肉芽組織長出來，再把創口包起來。此外，穿山甲的肢體活像是筋很硬的你我，如果說貓是水做的，穿山甲大概是水泥做的，全身鱗片覆蓋已經夠硬梆梆了，牠們的手腳活動度有限，無論是要上留置針或傷口包紮，都有一定的難度，通常是有經驗的獸醫師才知道怎麼幫穿山甲上針、打點滴、妥善包紮，不會脫落。

好險這次入院的小穿處於懵懵懂懂的年紀，凡事不知道怕，不是很在乎醫療的操作，對於我們特別調製的穿山甲蛋糕接受度也很高，於是我們安排了手術的時間，將被咬爛的尾巴截掉，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將傷口養好，確認牠吃得胖胖的，有足夠的能量抵擋新環境的適應期後就擇期野放，野放後只能祈禱小穿認識了狗的氣味、聲音，狗狗出現的時候牠會在洞穴裡躲好。

身為一名獸醫師，面對外來種攻擊原生種的情況百感交集，狗原本是人類最好的夥伴，但牠們目前正在殘害台灣的生態，穿山甲及山羌是兩大常被攻擊的物種，像是高雄壽山的山羌族群就少了九成以上，整個山區快要被遊蕩犬占據，期望政策能夠與時俱進，讓野生動物擁有完整的家園，讓寵物回歸人類的家。

●本文作者創辦野灣野生動物保育協會，投入花東地區野生動物救援及環境教育。若您願意一起參與，請見：https://www.wildonetaiwa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