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祥/鑲肉的滋味

聯合報 文/葉天祥

我們有時候會在家裡請客,但跟別家不同,我們家是男主人下廚,而接到邀請的朋友們,男女生反應不一。多數男生只是訝異,女生則往往雀躍不已,並且回應「一定要來吃吃看」。

長期煮食慣了,下廚對我不是難事,只要確定菜單,備好食材,該醃的,該滷的,該燉的,事先處理好,當天早上再適時蒸、煮、炒,每次都可以準時上菜。用過餐的客人皆讚不絕口,一方面是基於禮貌,另一方面大概是對男主人的手藝期望值比較低,所以我很容易就超標。

我並不認為煮食是女性的天職,應該要看誰比較有興趣。老婆不在意吃,隨便吃,而我在意吃,喜歡吃,工作之外不喜歡外食,很自然這工作就由我負責。剛結婚時,從煎蛋開始,逐步進展到炸醬麵、蛋炒飯,最後乾脆買來食譜,一道一道做。

我有時還會跟朋友切磋廚藝。某次同學會上,遇到一位當全職家庭主婦的同學,她在談話中發覺我會煮飯,立刻露出驚異的表情,說:「沒想到你還是家庭煮夫哩。」雖然帶點嘲笑,但我們卻變成很要好的朋友,偶爾會一起討論烹飪技巧。有一次聚會,我倆還為「煮牛肉麵要不要放紅白蘿蔔」爭論起來;我強調自己只用番茄和洋蔥提味,她則堅持蘿蔔可以讓口感更多樣化。她說只要煮牛肉麵,她全家老少一下子吃光光。這點讓我認輸,因為我們家沒那麼捧場。

又有一次,她突然用LINE傳了一道菜的照片給我,要我試試看。我看了一下說:「這辣椒太大、太辣,我受不了。」她立刻回:「那不是辣椒,那叫角椒,一點都不辣。這道菜叫角椒鑲肉,有蔬菜的焦香和肉泥的口感,非常好吃。」並將作法傳來。

我被吸引,買了材料回家試。第一次做,上半面是油亮的綠色,另一面卻完全焦黑。我傳照片給同學看,問她怎麼辦?她回我大笑的圖案,問:「你不會翻面嗎?」

後來我又做了幾次,愈來愈熟練,也發現訣竅在肉泥。我加了碎紅蘿蔔、太白粉、糖和蒜,攪到肉泥黏稠有彈性,才塞到角椒裡,下鍋煎煮,並記得翻面。家人和朋友說好吃,我有點得意,告訴同學,哪天有機會要做給她吃吃看。她用LINE回我:「一定要。」然後以大大的笑臉作結,就等那一天來臨。

沒想到,同學突然過世,連再見都來不及說。我震驚,難過,不能自已。人生的難以預測,像猛然飛向胸口的一支利箭,很深,很痛,很久才能略微平復。

現在我仍偶爾做角椒鑲肉。是一道宴客的好料理,受邀的朋友們都很喜歡,只是在天上的同學吃不到了。每次我把角椒放進口裡時,在蔬菜的焦香和肉泥的口感之外,總覺得多了一絲說不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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