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卉君／那些與初戀無關的往事

前陣子網路平台上燒得火熱的日劇，引發社群朋友圈對「初戀」五味雜陳的青春回憶，宇多田光的歌聲召喚了同一代人的共感，追劇之餘也不忘憑弔生命裡那些無疾而終的愛情。

我對發燒話題一貫暫時保持距離，但充滿北國氣息的日劇原聲帶倒是很適合陪伴寒冬裡的夜讀時光。音樂曲風瀰漫乾淨溫暖的明亮色調，不斷帶我重返年少時期著迷於岩井俊二電影裡的某些片段，初戀的瞬間萌芽在《情書》裡的圖書館，也在《花與愛麗絲》大雨滂沱下獨舞的旋彎。少年少女情竇初開的年紀，伴隨著制服底下躁動的叛逆、隱藏在文字裡無法輕易言說的青澀情意，往往只能透過一本書的互贈，輾轉翻找著彼此內在圖景的摩斯密碼。

仔細回想，生命中美好的邂逅，幾乎都發生在與書有關的場域，那是在傾心於閱讀之後的相遇。於是初戀的火花，始於和男孩相約在圖書館的午後，聊起共同喜歡的一本書開始。當年我們在朱少麟《傷心咖啡店之歌》的熱烈裡，陪伴彼此對未來感到迷惘的孤獨，也在村上春樹的《遇見百分百女孩》情節中猜測對方的心意；當他引用馬奎斯《百年孤獨》的句子時感到震撼激動，屢次為交換抄寫著鄭愁予、席慕蓉的情詩而嚮往、神傷。

在交換書看的過程裡內心總暗自洶湧，每本書名都成了關鍵詞、每段情節都可能是暗示，甚至在書頁翻飛之處，腦子裡總會期待著《情書》裡藤井樹錯過多年的那一刻，發現夾在《追憶似水年華》裡那張繪著少女側臉的表白。怦然心動的瞬間絕對是穿梭在圖書館書架間，隔著鐵架書縫間不經意對視的雙眼，以及並肩分享一本書時靠得極近的笑語和呼吸，悄聲交談的親密——這便是老派文藝少女歷久彌新的初戀情節。而後的愛情故事若不是開展在圖書館裡，便是在堆疊如山、一動傾圮的二手書店；偶爾也曾在設計感十足、時髦的誠品書店被搭訕，彼時二十四小時燈火通明的誠品書店宛如柏拉圖愛情的夜店，比酒精更令人亢奮的大概是某張專注閱讀的臉，那是一個人通往自我內在旅程的表情，有什麼比這樣公開的私密片刻更引人入勝？

從年少至今，關於初戀的臉早已模糊不清，卻始終深刻地記得，那些伴隨著手中書頁翻飛流動的心動瞬間，熟悉的文字和光線一躍眼前，彷彿就重現了純粹又充滿遺憾的當年。即便歲月流逝了二、三十年，書架上的《傷心咖啡店之歌》仍然附著了男孩修長手指捧讀的記憶，早已灰飛煙滅的初戀故事透過閱讀重新還魂，某個瞬間突然驚覺——最早的愛情原來發生在我和書之間，而無關他人。

柯金源導演在新作《海之岸》裡拍攝的一位表演工作者在影片中說：「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為了遇見自己。」與人的相遇如是，與環境的相遇如是，與閱讀、書籍的相遇，也是如此。透過各種人際的關係，得以照見自己的情緒與缺乏、在諸多生活選擇的取捨間，意識對便利的依賴和環境的犧牲，也在展頁閱讀的書冊裡，找到通往內在旅程的陪伴與知識的撫慰。那些發生在生命初期的情節，也許早已預寫了命運的篇章，等待著我們細細翻閱，直到最後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