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淳之／冬日暖爐老炭行

隨著立冬、大雪、冬至節氣降臨，終於輪到暖爐登場，也會發現，家裡的動物，神奇地「長出來」了。

在暖爐邊，貓長出來了。不只貓，狗也像不倒翁，屹立不倒。雙傻意志堅決，趕也趕不走，原先號稱冤家，狹路相逢，總是橫眉豎目、互噴鼻息、聳背瞪眼……現在停火無戰事，團團圍在爐邊，舔爪閉目，小憩酣睡，好一幅春暖嬌寵圖，就只差溫泉水了。

老祖公時期，不時興室內養動物，家貓家狗自由自在，戶外牆頭空地遊蕩棲息，唯食物香氣有召喚魔力。平時愛理不理的貓兒，不耍性了，呼之即來；甚至趁人不注意，叨了魚就跑，氣急敗壞的呼聲緊追在後。

江崎固力果出品、海洋堂製作的食玩「懷念20世紀」四代，就有一件，貓咪在炭火爐邊覬覦秋刀魚，扇子暗示烤魚香搧溢四方。這懷念方式，複刻了我對動物的觀察相處，即使異國異地，讓動物「長出來」的方式，也別無二致。

「懷念二十世紀」還有一經典之作，重現過往日本冬季常用的圓形火爐，上方蒸便當、燒開水，由炭桶取炭生火。是酷寒不可或缺的平民用品，從明治一直到昭和時期，描繪復古年代的日劇偶有所見。

炭爐的中心，是火炭呢！我最早的記憶，是通學路上的木炭行。當年戴小黃帽、穿吊帶百褶裙、背綠書包，放學常走過鬧區的火炭行，店中堆壘一排排黑木炭、一包包白布袋，舊式木板門片，開關還要人移，騎樓下灰黑碳渣，與其他清潔敞亮的店家格格不入，更和小女生Hello Kitty粉紅城堡的審美觀截然相左。行經總是速速離去，生恐墨色沾染鞋底，甚至覺得：為什麼有這種店開在這裡呀？看起來多麼不協調？透露這景象洩漏了年紀，在當今都市更是罕見又罕見吧。

還好，人總會成長。童年覺得泥土髒、廁所臭、工人全身都是汗；後來才知道，沒有土壤滋養萬物、廁所容納汙穢、貢獻己力的勞動工作者，像我這種溫室裡的小泡泡，根本活不下去。過去不曉得，一間木炭行，在百工百業扮演什麼角色？現在卻理解，它不售化妝品、名牌包，本來就不必烘托虛華的裝飾，只是老實呈現原汁原味，而像我這樣的鄉巴佬，只吃過豬肉，卻沒看過豬走路啊。何況，店中炭薪堆疊整齊，不髒不亂，只是我對黑色的刻板印象，才心感排斥。脫離井底之蛙，才懂對自然天地感恩，對萬事萬物尊重。

當年的炭行，應該留在上世紀了吧？不，它仍屹立原址，見證我的心路歷程。早在1930年日治時期，《台南市工商案內》就曾介紹這炭行，創立已逾百年。店家先在德慶溪旁賣炭，後遷民族路現址，招牌始終白底紅楷字，換過好幾輪了，紅字墨色亮燦燦的。台南美食滋味，不乏堅持以木炭熏煮者，以溫其香，支持著炭行招牌紅楷字始終鮮明。

冬寒，童年的舊日記憶，藉這組食玩，心胃都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