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嘉隨/爸爸的老算盤
「921大地震」震垮了老家,每當我回去哥哥重蓋的新家,仍會憶起晚餐前的氣味、聲響和爸爸記帳的身影。
老家位於新社偏遠小村,爸爸是道地農夫,從事香蕉、李子、梅子、枇杷、水稻等種植。他從未受過學校教育,但能認得一些字,主要是從區公所贈送的《中央日報》中學來。
在爸媽的臥房裡有一張大木桌,那是媽媽的嫁妝。桌上放著一個簡易小型梳妝台、一只熱水瓶,之外就是爸爸的帳本及一把笨重老算盤。傍晚時分總看到他靜靜坐在木桌前,撥著算盤記帳,屋裡飄來大嫂烹煮晚餐的飯菜香,後院有媽媽正在餵食雞鴨的叫聲,以及我們一大群堂兄姊妹在稻埕的嬉鬧聲。
白手起家的爸爸撐起我們十三口大家庭,家中長年雇用長工幫忙開墾、種植。其中一位是隨國軍撤退來台的退伍軍人,我們稱他「東山伯」,因為鄉下人認為外省人都是從遙遠的東山而來。東山伯住在我家幫忙打理所有農事,終身未娶,總將好吃好玩的東西留給家中排行最小的我,對我特別疼愛。
逢年過節,爸爸會買新衣、新鞋和送個紅包給他。有一次我聽到爸爸一邊撥算盤,一邊和媽媽說:「今年收成較好,可多給東山伯大一點的紅包。」多年後,年邁的東山伯住進嘉義榮家,爸爸還轉了幾趟公車專程去探望他。
另外有一對啞巴夫妻,也經年跟著爸爸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啞吧太太原是住隔壁村,經由爸爸撮合與啞巴先生成親,婚後兩人生得一兒一女,都是耳聰目明的健康寶寶。爸爸在帳本裡記下啞巴夫妻的薪資與借支,協助他們養家育兒,等到孩子長大了,還介紹妹妹至鄰村早餐店工作、哥哥至修車廠當學徒。
爸爸年歲漸長,農事逐步交給哥哥們經營,開始過著退休生活。他的娛樂之一是和朋友打四色牌,會在帳本裡寫下每次打牌的成績,若打輸會記錄「出800」,贏了就寫「入800」。
每到除夕夜,爸爸拿著帳本和算盤叫我年度總結,興致盎然等我宣布今年「入多少」、「出多少」。
曾讀過美國暢銷小說家茱迪.皮考特的一句話:「總有一段閃著光芒的溫暖回憶,支撐我們走過人生中每個灰暗的季節。」嗯,成長過程裡自然有灰暗,也有豐碩的成果,就像爸爸的那把算盤和無數帳本,陪伴我們一家人胼手胝足走過歲月,於今都成為最美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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