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曉青/從琴弦到心弦
走進爸媽家,一架直立式山葉鋼琴罩著黑色布套,靜靜置放在客廳一隅。如今我已鮮少彈奏它,但曾有八年的時光,我的生命充滿叮叮咚咚的琴音,樂聲彈跳、翻滾,最終戛然而止。
在我六歲開始習琴的三個月後,鋼琴來到家中,是父親開著小黃營業車載著母親和我,親自到山葉鋼琴展售中心挑選的。從那天開始,每天練琴一個多小時,是我生活的固定儀式,我已不記得在那童稚的年紀,成群的小朋友在巷子裡奔跑嬉鬧時,我何以耐得住性子,端坐在鋼琴前,伴著母親縫紉機的聲音,從拜爾、徹爾尼、鋼琴小曲集、哈農、小奏鳴曲,彈到莫札特十九首鋼琴奏鳴曲。
一對一鋼琴教授鐘點費不便宜,從初級二百五十元、中級四百元,到最後的高級六百元;我的鋼琴老師從最初住在巷底的鄭老師,轉到連鎖的音樂教室。音樂教室每年都有成果音樂會,國二那年我是整場音樂會的最後一位演出者,曲罷,我闔上琴蓋,毅然決然投向補習與參考書的世界,為升學而努力。之後,我離開台北赴外地讀大學、就業。
再回到台北已多年過去,兩個姪兒活潑好動,琴身在孩子的玩鬧推擠中多了幾處坑疤。我獨居在外,窄仄的小套房容不下一架鋼琴,當然,工作也填滿了我的生活。
幾年前,父親曾問我:「妳現在還會彈琴嗎?」我的答案是肯定的,畢竟,指尖的記憶無法輕易刪除,只是,我再也無法駕馭繁複昂揚的曲譜。
我,讓您失望了嗎?
我一直沒有問過我的父親和母親,在那並不富裕的年代裡,是什麼理由讓他們決定送女兒去學琴,然後甘願標會、跑車到深夜、接更多的洋裁訂單,只為了買一架全新的鋼琴,支付昂貴的鐘點費。是一份自己無法圓的夢,寄望在女兒的身上?是一份望女成鳳的心情,再苦也甘願?
我終究沒有成為龍鳳,只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過著平凡的小日子,時不時陪伴在雙親身旁,當永遠的孩子。鋼琴,依舊在客廳那個位置,我僵硬的雙手連爬個音階都已錯落不齊,終究落得個自討沒趣,只能揀選簡單的曲譜回味。他們不用聽也知道我的琴藝早已不復當年。
農曆年前母親總會挑個晴朗的日子,把鋼琴布套拆下洗一洗、曬一曬,鋼琴烤漆已不如當年閃耀,但依然有著光澤。無人彈奏的鋼琴似乎失去了存在的價值,望著它,我知道這一切或許沒有所謂的失望,因為有一些聲響依舊彈跳、翻滾著,未曾止息。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