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玟芬/小林小姐
小林小姐來自繁華都市台北,是一名既時髦又漂亮的姑娘。民國四○年代,小林小姐在台大醫院當護士,與當時在台大讀書、到醫院照顧住院同學的先生相戀,進而締結姻緣。婚後,小林小姐跟著先生移居到嘉義,一個叫民雄的小鎮。這段婚姻據說轟動鄉里——台北小姐嫁給鄉下的窮教師……
原本左鄰右舍皆認為台北來的都市小姐弱不禁風,怎麼可能扛得了一個大家族的重擔?但瘦弱高䠷的她,背上背著一個孩子、手上抱著一個嬰兒,單手炒菜,迅速完成婆婆交辦的任務,從來沒喊過一聲「疼」或「累」,甚至一句抱怨的話也沒說過,就這樣照顧起一大家子。
在當時,傳統觀念認為生下男孩子、傳宗接代,是媳婦的責任,所以在連生「四千金」之後,小林小姐承受來自公婆極大的壓力,常暗自流淚。體貼的先生要她別理會婆婆的要求,但受過高等教育、觀念先進的她,依舊願意為了愛和傳統,繼續努力。而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迎來了小兒子這顆「定心丸」,所以小林小姐擁有四女一男,以及愛她的先生,一家七口,熱鬧過日子。
在那個窮困的年代裡,為了養活年紀相近的五個孩子,夫妻很賣命地維持生計。先生除了到處兼課,還種植水果貼補家用,小林小姐每天在茶裡、飯裡節儉,不再逛以前最愛的舶來品店,不再買專櫃的「POND'S」旁氏面霜(在那年代,這可是專櫃的高級化妝品呢),改用天然絲瓜水,也不為自己添購衣裳--即便如此,小林小姐仍舊是樸實中透出高貴氣質的漂亮小姐。
小林小姐犧牲自己的生活,換來五個孩子豐衣足食的童年。國小遠足時,她的孩子一定有當時要價不菲的「美國五瓜蘋果」、「飛壘口香糖」,此時的她是孩子眼中的慈母;她也看顧每個孩子的言行、學業,此時的她是令孩子畏懼的虎媽。而那時,老二卻老是調皮搗蛋,常故意捉弄弟妹,因而不是被小林小姐罰跪,就是竹鞭伺候。此外,由於老二智力發展遲緩,小林小姐用大木板自製「刻度尺」、用火柴棒教數數,儘管如此用心,在小二時還是發生選擇題用「O」「X」答題的離譜事件,讓她傷透腦筋。學期終了,每個手足都領到獎狀、獎品,為了顧及孩子敏感、易傷的心,她自備獎品拜託老師頒給孩子,對老二真是用心良苦。幸好,大隻雞慢啼,孩子的智力在國中時逆勢上揚,而老二這段過往也成為家族茶餘飯後的笑柄。
現在的小林小姐,高齡八十八,從年輕媽媽晉升為阿嬤、阿祖祖,但歲月不曾在她的臉上留下蒼老的刻痕,依舊雍容華貴。縱使她已經不良於行、坐著輪椅將近十年了,每天仍堅持將自己打扮得整齊、亮麗,說起話來鏗鏘有力。她笑臉盈盈,開朗樂觀,用行動告訴子孫輩:這個世界是美麗的,縱使遇到困境,仍值得我們盡情地欣賞、享受。
「小林小姐」是當年那個毫不起眼又愛惹事生非的老二我,對最愛母親的暱稱。在我眼中,她就像仙女一般,既漂亮又善良。現在我常抱著她、親著她,一如她當年對我一樣。小時候她為我吃足苦頭,而今大齡的我,是彩衣娛親的老萊子,陪著她、黏著她,逗她開心,希望媽媽會覺得我是上天送給她的珍寶,值得她那時為我吃那麼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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