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以昕(Phoebe Chang)/憂鬱女孩蛻變記

聯合報 文/張以昕(Phoebe Chang)

我有一位偶像,並非高高在上,如同星斗般閃耀卻遙不可及,她是位平凡的老師,卻以充滿愛與耐心的陪伴,照亮初生之犢的生命道路,直至成熟茁壯。

在我第一本新書的分享會上,小羊老師帶著一隻要送給我的凱蒂貓玩偶,默默坐在場內聆聽。當我提及高中罹患憂鬱症的過往,她望著我頷首微笑,那一刻的懂得,勝過千言萬語,讓我憶起二十多年來的相識相知,以及對她的迷,伴隨我走過年少最迷惘的時刻。

我們相識於高一課堂,而後高三時,我前去輔導室求助,與她展開一段深長的緣分,後來不僅是師生,也是姊妹,更是好友。

當時我在課業、人際方面常感無能為力,內心有種說不出原因的焦慮和痛苦,情緒也常失控,看著數學考卷上不會算的題目,覺得自己很愚笨就哭了,或下課躲在廁所流淚,大家都以為我失蹤了。

直到某天體育課,在操場巧遇小羊老師,見到溫柔的她,我忍不住透露近期的情緒困擾。「可以來輔導室談談喔,純聊天也行!」小羊老師微笑發出邀請,讓我終於鼓起勇氣,預約第一次的晤談。

那次談話,還說不到兩句就淚流滿面,但卻是有生以來第一回敞開心胸,把所有的不安恐懼表達出來。小羊老師不但認真傾聽,也給我做了貝克憂鬱症量表,因屬中度範圍,所以協助我諮詢醫生,開始服藥和定期門診。

那時我除了準備學測、對抗病魔,還要與藥物副作用纏鬥。吃藥讓我一直昏昏欲睡,聞到食物的味道就作嘔,常常好幾餐不吃,三個月體重就掉了七公斤。此外,還有頭痛、胸悶、失眠的症狀,成日只想呆滯地躺著,就連平常愛做的事都沒興趣了,整個人變得恍惚無神。

輔導室跟小羊老師是我的避風港,只要身心不適,班上同學就會護送我到晤談室休息。我躺下盯著沙發上那隻頑皮豹,奄奄一息,不知自己為什麼要活著。

「我希望生命是簡潔有力的,而非被一陣又一陣的痛苦,毫無節制地吸取精力和能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用全部的生命,換取兩年的快樂平靜。」某次諮商時,我跟小羊老師這麼說,她點頭回道:「生病不是錯誤,它是一種挑戰,只要我們把以昕這個可愛的小孩照顧好,它會過去的。」我們有時也會在校園散步、曬太陽,並肩而行的時光,總是讓我倍感幸福。

學測放榜後,成績還不錯,推甄上了四所大學,總算能鬆一口氣。而後還協助小羊老師完成她研究所的課程作業,那是我第一次書寫自己的故事,她也在訪談之後,為我下了一個標題「用文字感動世界的女孩」。那時初次發現寫作的魔力,閉鎖多年的情感閘門終於被打開,透過書寫宣洩、安頓思緒,也開始練習完整地述說與感受自我。

畢業前,小羊老師送我一串很精緻的愛心項鍊,我帶著那兩顆相連的心,到東華中文系念書,繼續埋首寫作和閱讀。在花蓮的身心狀況還是很差,除了平時的就醫跟諮商外,仍舊與小羊老師保有密切聯繫,常常一通話就是一個小時,手機熱得發燙,或者談到沒電。如今回想起來,小羊老師的愛真是不可思議,能夠長期承接住一個陷落低谷的孩子。

記得某回她還說:「既然你覺得還有很多事情想做,那記得要活得久一點喔,將來我結婚還要請你喝喜酒咧,怎麼樣?就這麼說定囉!」這個約定在我大四時完成了,不但參加了婚禮,而後轉往新竹念研究所時,她的孩子出生,我還在月子中心抱到白胖的嬰兒。

當時糾纏我七年的憂鬱症已經痊癒,毋須再接受治療,至今十多年再也沒有復發過,可說是徹底揮別過去,找到活下去的力量,擁有全新的生命。更意想不到的是,過了數年,我竟搖身一變成為瑜伽老師,透過教學陪伴更多與我當年一樣身心受苦的人們。在台中舉辦親子瑜伽時,小羊老師帶著孩子來參加,在課堂中一起伸展靜心。瑜伽練習穩定了我的身心,那日能把這份禮物與他們分享,真是莫大的榮幸。

她無私而溫暖的陪伴,至今仍深烙我心,瑜伽老師也是助人的工作,我總以親愛的小羊老師──楊羚綺老師為敬愛的偶像,在經歷生命的轉化與蛻變後,願我也能懷抱慈愛之心,靜候學生的羽化成蝶。

迷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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