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緯/另一個世界

聯合報 李世緯
另一個世界。圖/Yen

距離1992年迪士尼動畫電影《阿拉丁》上映已經有三十年了,主題曲〈一個嶄新的世界〉曲調明亮,充滿希望,直至今日仍十分受歡迎。不過,若在真實世界裡,遇到了歌詞中所描繪的「一個嶄新的世界,一個我不知道的、令人眼花繚亂的世界」,到底是如動畫劇情那般雀躍,還是會變調成恐怖片?也許,歷史中已有太多明證。

1853年,美國海軍准將培理率鐵甲艦隊來到日本江戶灣,表面上是想帶著美國總統的國書向幕府致意,實際上是希望日本開放港口,允許美國人與當地做生意。這個史稱「黑船事件」的威力著實不小,日本舉國上下嚇得不輕,幕府將軍德川家慶甚至隨後病故。對根本沒有接觸過美國人的普通日本民眾而言,美國人的到來,甚至是不懷好意的到來,意味著一個全新、未知的世界。當時的恐懼是什麼,肯定與今日的想像很不一樣,且讓我們參考另一個場景。

1860年,因英法聯軍而避禍承德的咸豐皇帝,在與洋人的談判過程中,最害怕的莫過於兩件事:一、西方各國想在北京設領事館。二、西方各國想派特使跟皇帝面呈到任國書。至於英法等國最關心的關稅問題,大皇帝反而一點都不在意,認為零關稅也沒關係。可見,對愛新覺羅奕詝而言,比起關稅、比起因對外貿易而能賺進的大筆稅收(要知道當時清廷的財政已經極為困難了)、比起被燒毀的圓明園,一個被夷國設立領事館的京城、一個親自面受洋人文書的皇帝,在皇帝的內心中更像一個亡國之君。

類似的社會恐慌,也發生在當科學研究有所突破時,它導致我們熟悉的世界,一夕間變得陌生。

1820年代,法國博物學家居維葉(Georges Cuvier)在經過多年的考據之後,發表了一個令人驚駭的研究成果:那些探勘者在荷蘭發現的巨大動物化石,是一種「曾經」生活於海洋中的爬行動物(後來被稱為滄龍)。換句話說,滄龍不僅是史前物種,更是「已滅絕動物」。

以今天的標準而言,這樣的科學結論或許讓人感覺很平常,在那個時代卻引起了全民騷動,癥結點就在「滅絕」。

長久以來,西方一直秉持著《聖經‧創世紀》的世界觀:世界自創造以來,即以一種固定的方式存在,人類、所有的物種與地形地貌皆是不變的,它不會增長也不會消失,有的只是小規模的修正。這樣的觀念一直烙印在生物學研究中(林奈階層式、固定化的分類系統充分反映此一精神),因此當新思潮(尤其來自地質學)開始認為史前世界可能與今日大不相同,甚至懷疑「原來的世界消失,被後來的世界取代了」——在這樣的脈絡之下,滄龍成為關鍵。牠說明舊生態系會消失,新的生態系會出現;古老物種會滅絕,新的物種會誕生。

在航海技術突飛猛進之前,人們對於奇怪化石的解釋,通常就是認為它們依舊活在某處,在遠山、在深海、在我們到不了的地方。居維葉之所以有依有據地提出關於滄龍的結論,主要奠基於:解剖學顯示牠是一種生活於大海中的巨型爬行動物,而按歐洲當時累積的全球探勘知識,科學家們不僅認為他們已經看過全世界的海洋,而且堅信沒有見過或捉過這樣一個醒目的大傢伙。

話說回來,在滄龍之前,人們其實早就體驗了一個更著名的滅絕事件——多多鳥。牠是一種只生活在模里西斯小島上、不會飛的鳥禽,由於過度溫馴,被航海員宰殺殆盡,於十七世紀後半徹底滅絕。這件事歐洲人都知道,可在主流思想堅信生態永遠不會改變的時代,大眾只將多多鳥這種不很重要的小族群物種,視為「例外」(或意外),輕輕帶過。

從滄龍會滅絕開始,單一的物種會滅絕(長毛象)、某一類的物種會滅絕(三葉蟲)、某一個岩層的生物相(寒武生物群)會整個被替換掉,一連串的觀念潰堤般地湧入。很快地,不只科學社群,就連一般人也都能接受這個觀念了。

如今的古生物學特別喜歡討論大滅絕,畢竟在那之後的全新世界裡,哺乳動物、靈長類,甚至現代人類才得以興起。而對照今天我們熱烈討論的全球氣候變遷,如果當今的地球真的脫離冰河期春暖花開,難道不可以視作「迎來一個新的世界」嗎?至於人類該高興還是驚恐,相信歷史裡已有答案。

李世緯

李世緯,羅東人。小時候因為對動植物感興趣而就讀生物系,大學時期又因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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