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賢／一種安靜的選擇

總會有這樣的孩子，在你面前，他靜默以對。

是個國小的課後社團班，我要帶學生閱讀與書寫，課程裡有故事、影片和聊天，不打分數，孩子們都很開心。

我讓他們讀一本繪本，又看了一部動畫，把議題引導出來後，請他們開始討論。

一開始安安靜靜的，孩子們只是瞪大眼睛看我，彷彿我才是他們的腦袋，瞪著我就是在思考。

有人開始回應，慢慢地熱絡起來，終致有點嘈雜，七嘴八舌搶著發表意見，像是深怕少講了會被拖出去槍斃，教室裡變得熱鬧。

這是個初冬的下午，天色過早的昏暗，教室燈火顯得孤單熹微，像一艘船在大海裡晃蕩，我們鬧哄哄地討論著，彷彿這船快沉了，一船人在叫救命。

為什麼那個小孩會飛？為什麼那隻狗有翅膀？為什麼那個老先生那麼瘦？為什麼那個小孩的爸爸要躲起來？孩子們這樣問。

哦，你覺得是為什麼呢？我把問題丟回給全班。

因為他是外星人。

因為那隻狗是天使。

因為食物都被他老婆吃去了。

因為他爸爸是異能者。

因為他爸爸怕小孩被抓去做研究。

因為他爸爸覺得丟臉。

因為他不是那個小孩的爸爸。

孩子的聲音像很小很小的浪花，你覺得那是水，打上來時才知道，都只是泡沫，但那樣的泡沫，沖上腳來，也是涼涼的。

窗外的樹都是黑的，已經快到下課時候，孩子們的情緒更鼓譟了，手都要舉到我面前來。喧鬧中，我終於看見他，一整堂課安靜到現在，絲毫沒有發言的慾望，只是靜默地看著我。

OO，我指向他，你覺得呢？

轟襲的浪潮稍停，全班都望向他。

有人知趣地笑一聲，彷彿明白他不會回答；有的還在想要講話，手舉著不放。

那孩子只是看我，沒有動作，沒有反應。

我也微笑看他，靜靜等著。

這個等候時間應該有足一分鐘，我可以看見他眼睛因為濕潤而晶亮起來，不知是緊張、恐慌或是其他。

這一分鐘，得跟其他孩子搶，他們急著講話，愈發喧鬧。

我試著給出封閉式的答案，提了好幾個選項給他。

你覺得是這樣嗎？你覺得是那樣嗎？

其中一個選項，他聽見了，默默地點頭。

我說，哦，原來如此，謝謝你。

我繼續主持討論，孩子們繼續鼓譟，就剩幾分鐘下課，我眼睛餘光瞄見，他除了怔怔地看我，也能與旁邊講兩句話。

他不是沒有意見，也不是不能講話。

但是在我面前，他選擇靜默以對。

總會有這樣的孩子。

我常常思考，該怎麼應對孩子的靜默。

總會有選擇的。

我們下課了，關了燈，鎖了門，帶了孩子走出教室，操場上還有排球校隊的球員在練球，原來，把燈關掉之後，天色還是亮的，教室一點也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