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翊航/好樂園

聯合報 馬翊航

我常把樂園兩個字看成樂團,但也可能因為樂園的聲音,的確特別重要。以前看過都市傳說,舉證歷歷說明迪士尼樂園裡的圖像符號,埋伏了許多慾望暗示。其實根本不需這樣的推想,光是園區裡細密布置、無處不流的樂曲與音效,已經是最好的催發。曾經在佛州迪士尼待了五天四夜,離開園區後遭遇的日常聲響,竟使人感覺過分粗糙了。

臉書上有台灣廢墟攝影社團。前陣子常貼出舊樂園影像。但引發的似乎不只是「頹敗」、「沒落」,此般單一、辭彙性的感受。而是因為樂園本應充滿聲音,看著空曠、彩度降階的紅天輪,白木馬,藍水杯,產生了從夜店走出後的殘響效應。廢墟社團的守則之一是:不可公開地點,因此好幾次我動用了以圖搜圖的google功能,但成功機會渺茫,畢竟綠樹海裡的灰色斷尾樓太多了。只有一次我認了出來:綠色葉瀑中延展出的滑水道,半圓劇場,單軌小列車。懷生哥哥說,再排一次,來——那是新竹關西的金鳥海族樂園。長長的水道邊是自然林,垂闊葉降下,受拂,好像每次下沖滑行都要閃避一次。也許根本沒有,也許我只是希望它更令人驚異。樂園播放聲音,其實也提供聲帶,我懷念的是那無惡不作的、毫無羞恥的叫喊。也看過書寫廢墟,是替代無聲的廢墟說話——這樣的說法。我可能不是想為它說話,而是想為它叫喊。為2006年只有兩位遊客,卻有三頭海獅演出的樂園叫喊。為移居異鄉的象魚,為逃脫的獼猴叫喊。

八月的高雄旅行,我邀請男友一同去一趟大立伊勢丹的空中樂園。我說大樓高度會強化高空設施的感官效果,很好玩喔。樂園雖不輝煌,但有一種勤勉踏實的特質,電扶梯旁七夕玫瑰造景也還在服勤。可能因為快要降雨的關係,設施維修中的鎖鏈,藏青色的篷布,都含著一種預備吸水、發起的衝動。或者那要發起的是我,代幣撐鼓了紅軌透明夾鏈袋,隨著我碎步鋃鋃地叫。

海盜船上只是我們兩個。方形的樂園裡還有另一對男女,挽著手臂也像預備吸水,毫無遮蔽的模樣。我在擺盪的最高點,半有感半儀式性地呼叫,同時看向五百尺外的新飯店,建築體側邊設計了幾塊交錯重疊的幾何燈圈,高空酒吧似乎就要啟動,遠遠地交替。雨真的下下來了。我沒有問男友覺得好不好玩。我自己知道,有聲音的樂園,就是好樂園。

馬翊航

馬翊航,台東卑南族人,池上成長,父親來自Kasavakan建和部落,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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