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編垚順/這裡的鍋餅保證沒有芝麻

聯合報 老編垚順

上第一道菜時,我指著那切塊的帶骨雞腿:「風雞不長這樣的。」

不久,另一位跑堂端著同一盤回來:「這你點的沒錯,因為疫情的關係,現在風雞我們都不撕了。」

因醃漬後懸掛風乾,故稱風雞;因正餐前冷盤涼菜,故剝肉成絲。如今這般處理,硬說疫情影響,不如停止供應……

不過,心裡有個聲音,提醒自己不要表現得像個漚客,也就罷了。

這頓飯是給離職同事餞別,一桌十人,七個不滿二十五歲,全是安靜的孩子。孩子顧著吃,毫無社交意願,就我一大叔囉嗦,講起這餐廳數十年背景故事,以及我自幼以來在這店裡諸多回憶。

曾是父子兩人,一碗煨麵、一碟肴肉、一盤豆沙鍋餅,一段愉快午間時光。

曾是親戚壽席,大菜大肉大海鮮、一盤豆沙鍋餅,一段昏昏欲睡午後時光。

曾是大學同學聚會,彼時二十出頭,六、七人一桌,忐忑且興奮,左右鄰桌都是鶴髮雞皮,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是大人了,自己點菜,自己埋單,還能和跑堂聊幾句,最後終究是一盤豆沙鍋餅,一段想證明自己已長大的時光。

是的,來這家老店吃飯,你不會每次都需要肴元寶兩吃這種大肉,也不必每次都聆聽蝦仁燴料澆在鍋巴上時嗤嚓作響,喜歡點心可以來籠蒸餃,想多扒碗飯就叫個乾絲肉絲,煨麵看是蔥開、菜心、蝦腰或雪菜都隨喜……唯獨豆沙鍋餅,每回必點。

「你們如果在其他館子菜單上看到豆沙鍋餅,千萬要小心,表面有芝麻、裡面像麻糬的,絕對是異端。」我講起自己對豆沙鍋餅的信仰,皮酥、麵勁、豆沙綿密,才是正統。我人生第一口鍋餅就是在這家老店嚼開來的,這就是唯一正解。

然後,跑堂端了盤表面滿是芝麻的矩形物體過來。

「你千萬不要告訴我這是鍋餅。」

「是啊這就鍋餅。」

「這不是鍋餅,你們家鍋餅我吃四十幾年了,鍋餅不長這樣的。」我盯著矩形物體,「你千萬不要跟我講因為疫情的關係你們開始撒芝麻。」

跑堂笑說:「哎呀,先嘗嘗看,說不定能激起不同的火花啊。」

火花?還是火大?我整理情緒,發現自己其實不是生氣,而是傷心。老店師傅或許已然凋零,難道這鍋餅就此失傳了嗎?

回到家,忽見同事群組亮起訊息,編輯F傳來西門附近另一家館子的介紹。

「我媽同事常在這家聚餐,據說師傅就是從東門過去的。」F寫著:「這裡的鍋餅保證沒有芝麻!」

點擊連結,滑開相簿,一張張熟悉菜肴照片過眼,最後出現豆沙鍋餅。

「F,替我謝謝你媽媽。」我熱淚盈眶:「她拯救了我的童年!」

老編垚順

本名曹仲堯,輔大進修部中文系畢業,現任日月文化EZ叢書館副總編輯,兼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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