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宇翔／給智人們的預言

推薦書：郭品潔《尼安德塔樂園的嘆息》（二十張出版）

或許由於郭品潔的詩一向處理的是悼亡主題（elegy），也就是說，對一切消逝物的回望，凝眸，致意。他的句法往往是不斷向前邁開的腳步，帶有明快性質的聲音，如〈準時離席〉，以動詞開啟句子，不斷將人物推送到離別路途，景色的更深處：

告別阿叔後

坐進排班小黃

一個U轉

經過母校建物區

駛上建國高架

哭泣過的眼睛

在墨片後望著窗外

心中所想的一路後退

或許也由於聲音總是一去不返，腳步總是快步離去，郭品潔詩中的回望，凝眸，致意，也顯出一種越發明顯的散景效果，由於人類的目力與智力所及有限，消逝的萬花筒旋轉不停，族繁不及備載，敘事者也開始顯得漫不經心：

我聽見自己點了維也納咖啡

焦糖香草冰淇淋鬆餅

然後喝幾口杯水

掏出錢包和側袋裡的詩本

而這當然是詩人刻意強調的諷喻效果（irony）。古來能將悼亡與諷喻合而為之的詩人並不多見，如奧登（W.H. Auden）是其一。而他們往往是善於消化知性經驗（sense），而感性體驗（sensibility）相對清淡的作者，換句話說，他們有一種抽離自我的能力。於是我們看到郭品潔的詩歌，看似是對外部世界人事物的悼亡，實則是對自我的悼亡。或者說，在芸芸眾生相、快速流逝的都會風景中，一個敏感人類在物競天擇下的消亡與自我哀悼。這是一本詩人寫給詩人的作品，然而卻也是最後一名尼安德塔人，寫給智人們的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