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昆樺/聽見東京巨蛋孵出台灣棒球冠軍夢

聯合報 解昆樺

可能就像巴西人天生帶著足球基因,台灣人血液裡也隱藏著棒球的節奏,隨著紅血球在體內跑壘吧!

但事實上,世界最多人口參與的球類運動,還是足球。棒球有時在不同國家舉辦的奧運中,甚至是被排除的,例如2012倫敦奧運、2016里約奧運、2024巴黎奧運。沒有棒球的奧運?嗯,那這次奧運好像不關我的事了……身為台灣人,說內心不會這樣嘀咕,這樣任性地想,那是騙人的。

棒球什麼時候開始成為我生活中的基因碼呢?仔細想想,還得從奧運說起:1988年漢城奧運,台灣棒球隊連輸三場打道回府;那時大概沒有人能預料,僅僅四年後,1992年巴塞隆納奧運,我們居然拿到了銀牌。這就是台灣棒球的魔力:一敗塗地和奇蹟逆襲永遠像雙胞胎一樣形影不離。低谷裡爬起來的戲劇性,總讓你想要大喊「不放棄」,但同時也隱隱擔心,會不會剛爬到山頂,就被天上掉下來的棒球,K回半山腰。

每回比賽,我在網路上看到新聞說這是史上最強中華隊,心裡不免懷疑能撐到第幾場呢?相反,當媒體說這支中華隊普遍不被看好時,我的期待值反而莫名飆升:「這次說不定能創造奇蹟!」──唉!現在我就這樣說出藏在心裡的祕密後,會不會頭像被列印貼在松山巨蛋球場入口,被禁止進場了呢?

以上當然是棒球狂熱的一部分。棒球比賽不計時,只算出局數,這種設計本身就充滿哲學意味。每一局都有可能無限延長,像人生某些令人抓狂的階段一樣,而中華隊的特性,更是讓這場遊戲充滿了刀鋒上的快感──隨時可能全軍覆沒,也隨時可能奇蹟逆轉。

當年順著中華隊巴塞隆納奧運獲得銀牌,台灣開啟了職棒。1990年代我念高中,家中沒有第四台,每每放學在學校、在家裡寫作業,配的就是棒球廣播。別人是看職棒,我是聽職棒,至今我仍驚訝那時能從廣播聽到木棒強力擊球的清脆聲響。每次擊球聲響起,我腦海裡的球場畫面就瞬間成型:擊球手、外野手、跑壘員,每個人都像編排好的角色在我的想像中運動。那一刻之前,一定全場數千人都正屏息以對吧,所以錄影廣播機才能收到擊球聲響。能同時一瞬間與數千人共享一份沉默,想來真是不可思議。

2024年世界12強棒球錦標賽,台灣中華隊果然在不被看好的狀態,直取東京巨蛋,甚至走入最後冠軍賽,跟主場日本的全職業球員對決,最終獲取歷史首次棒球一級賽事冠軍。特別是冠軍戰以陳傑憲、林家正全壘打決勝,經歷世紀初看著中華隊球棒摸都摸不到松坂大輔、達比修有的球,現在我們不止打得到球了,還能看球高高飛越全壘打牆,掉到東京巨蛋外野密密麻麻的人群。我們真的成長、進步了,仔細想想,我這樣說感覺也很微妙──其實是辛苦訓練、背負壓力的台灣棒球員,為台灣完成了這樣成長、進步的「我們」。

但總冠軍賽,我卻是用聽的。理由依舊是家中沒有第四台,時隔多年進入網路時代,我是透過YouTube的電視體育台頻道「聽比賽」。可能因為球賽影像沒有授權YouTube,所以電視體育台服務網民,鏡頭就只照在東京巨蛋的主播轉播室。

我聽比賽,但卻看到了當年聽廣播,沒看到的廣播室轉播實況──原來主播跟球評也會緊張到握緊拳頭,全壘打時跳起來,頭都快撞到小小轉播室天花板。我覺得,他不只代替看不到比賽的我,繼續訴說著賽況;也代替無法飛到東京巨蛋的我,提供了期待、緊張地坐在現場某個不起眼座位上的模樣。

高中時那些守在收音機旁的夜晚,聽著職棒比賽的聲音,腦海裡勾勒出分布在球場內外野、紅土草地、投手丘……每個位置球員的狀況,球賽主播為我構成了一種有聲的夢境。多年後,主播現在成為視覺的真實,也讓我看見原來期待比賽勝利的我,也是這個模樣呢。以前有人跟我說台灣棒球在一級世界賽中能奪冠,我會覺得是天方夜譚,現在不會了。台灣球員奮力投出、擊出的棒球,也許從來不只是棒球,它是每個坐在不同地方的人,對一份共同、隱密相契的情感的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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