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揚/真的假不了

聯合報 黃子揚

《假仙女Faux-cul》書影。(圖/寶瓶文化提供)

推薦書:顏訥《假仙女Faux-cul》(寶瓶文化出版)

讀顏訥的最新散文集《假仙女Faux-cul》頻頻讓我想到黃艾莉(Ali Wong),那個以單口喜劇起家,後憑《怒嗆人生》奪走金球獎最佳女主角的美國亞裔女演員。Netflix日前上線了一部她的脫口秀節目,Single Lady,宣告她恢復單身了。她在節目裡一貫開葷聊色,談她離婚後尋找新對象(大多是炮友)的經驗,女人四十,中年媽媽,青春正要盛開,她求性不求愛,上有爸爸下有鮮肉,所有男人她都想嘗。

顏訥不同,趨近三十歲時,她求的是神,問的是命,得到的答案是,命好,但帶鐵劍。鐵劍一如她的文字,她像個單口喜劇演員,「言苦痛以極樂之語調」,惹得讀者發笑,她一個人懸置在文字舞台的正中央,等掌聲和笑聲漸歇時,那些不忍卒睹的傷口才慢慢敲醒讀者的意識。假仙女的身心之痛,原來都是真的。一個女人,在算命的當下其實是攬鏡照見了自己,未來的肌理卻不曾分明。

《假仙女》是一部女人的時代革命,以三十歲為分水嶺,縱使政治與疫病如何變化,女人從後山到台北一路博進,從婚不婚孕不孕到想像自己成為一個獨身老人,不管命運如何,她算了或信了,皮囊都將老衰,羞恥仍從自我繁衍。

香港阿婆這樣形容她:「眼睛細細長長,瞳孔又比較小粒,這種象眼人就是會很溫和,都好容易把真的情感情緒藏得好深,反應也好慢。」所以被求婚時女人想到的是內褲卡屁,看婦產科時趕緊地把內褲塞進自己的口袋以免被發現,遇到詐騙的女巫落得倉皇而逃……她為對抗多舛命運的鐵劍塗上一層蜜──「其實更多時候,僅僅是寫不出刻痕太深的傷,於是兩腿緊閉,大笑大叫,就怕袒露了自己」,偏偏,那些刺穿滲出的鮮血深深地凝在蜜裡,愈發鮮亮耀目。

以假名之,卻讓所謂的真,真理實相的真,更顯痛、烈、炙、苦。算命和散文的本質,都是教人看個精光。

脫口秀以自嘲展演自揭,唯有把悲劇說成笑話,在咯咯笑聲中才能緩解生命的沉重。Ali Wong的演出狂放野樣罵盡人世百態,卻在演出的最後留下溫柔一筆,說她歷劫歸來有了新對象,正值愛戀成熟時。《假仙女》裡筆下與現下的顏訥亦跟「男子偷」結婚了,我想起她寫的猛鬼旅行,說某次東歐旅行在人骨屋裡撞邪了,她拉著旅伴狂奔到教堂祈禱,旅伴卻顯得比她虔誠,一問之下,旅伴竟是在和魂靈交代他自己的名字,解釋「他們是一起的」。多不經意的示愛。

命裡有鬼時,顏訥去算命,試圖從神的手裡竊取天機。然而天命不盡如人意,她不從不依,便將身體獻祭給文學,她將肉身攤開成文本,鐫刻其上的是字跡亦是字疾,當我們以為一個女子頑命地將自己賭了進去時,她卻翻過身來甩動她招搖的「假屁股」(書名Faux-cul法文之意)──她那些冒犯的姿勢,其實不都是文學,而她的心志,原來一直都在試圖去愛。

書評〈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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