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思坊／貓的本性

《體貼的貓咪》（聯合文學出版）一書與貓無關，卻用貓作了重要的比喻。小說提到在斯里蘭卡流傳的故事：「一隻貓在連續吃了鼠爸爸和鼠媽媽之後，遇見了遺留下來的小老鼠，突然心生憐憫，於是立地成佛，決定好好撫養小老鼠。」故事裡的貓想彌補過錯，但實際上，貓的本性卻非如此。貓若見了小老鼠，肯定把玩到老鼠筋疲力盡，最後再撕破其胸膛。對他者悲劇視若無睹，是否也為人的本性？在世人眼中一向溫柔的日本人，難道也會如此殘酷冷漠？中島揭露了日本社會普遍的排外心理，發出了勇敢的異聲。

來自斯里蘭卡的主角庫瑪，和敘述者的媽媽美雪，陷入了愛河。好不容易，這段異國戀終於修成正果，兩人結為連理，殘酷的現實卻不斷衝擊而來。為了申請與日本公民結婚後的居留權，庫瑪在前往入國管理局途中遭到警察盤查，最終因為簽證過期被送進了收容所。小說裡讀來最讓人憤怒的地方，便是官員如何用各種盤問手段，企圖「目的化」這段簡單平實的異國戀情。在他們的邏輯裡，異國戀等同於骯髒的條件交換：一個要身分，一個要金援。庫瑪與美雪這對戀人，到底要多堅強，才能抵擋體制性的欺壓？而主角以外的其他底層之人，在完全沒有求救資源的狀態下，將走向怎樣的命運？

中島在處理日本人對外國人的態度時，顯得相當有層次。如果今天庫瑪不是來自斯里蘭卡，而是來自歐美，他不會遭遇如此困境。就如同原本對庫瑪很有意見的鄰居，看見庫瑪穿上了美國棒球隊的上衣，以為他是美國人後，態度馬上扭轉。這種偏見根深柢固，收容所官員大言不慚地說：「只要是歐美國家以外的，像是從亞洲、中東、非洲、南美這些國家來的外國人，結婚有九成以上的目的都是配偶簽。」因此，當這些非歐美的外國人遭遇了日本政府粗魯的對待，對日本民眾來說，根本不痛不癢。比如小說裡的男孩直樹本來企圖在網路上求得聲援，沒想到卻引來大量酸民攻擊。事實上，當《體貼的貓咪》被改編成NHK電視劇後，網路上也出現反彈，認為該劇妖魔化了入國管理局，也認為非法居留者違背了日本法律，根本不值得同情。這現象非日本獨有，全球幾乎都如此，但相較於歐美社會討論移民議題的熱度，日本對於類似事件的反省，顯得相當冰冷淡薄。

在寫作手法上，和韓國趙南柱的《八二年生的金智英》類似，中島善於使用調查數據和社會研究，雖然有些刻意，但卻感覺到她的急切之心。現實冰冷，但中島是溫柔的，她的故事裡仍讓「體貼的貓咪」出現了，比如突然從加害者轉變成提供法律資源的上原先生，就是一個例子。因此，悔過的貓雖然在生物圈裡不存在，但這終究是作者對日本人的殷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