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揚/關於成長的A/B測試

聯合報 黃子揚
李佳穎《進烤箱的好日子》書影。(圖/自轉星球文化提供)

推薦書:李佳穎《進烤箱的好日子》(自轉星球文化出版)

臉書後台有個投放廣告的功能,其實也就是統計學上的假設檢定,叫作「A/B測試」。同樣一個產品,兩種海報方案,A和B,各採用不同的設計和文案,卻服膺於同一個目標:銷售。這測試有別於音樂專輯AB面的各自紛陳,亦不完全關乎文學的雙線敘事,在《進烤箱的好日子》這本小說裡,A是能夠掌控「小說/回憶錄」走向的作者敘事,B是把作者的身世揉成故事/事故的「小說/回憶錄」本體,穿透其間,織就而成一體的,是緞面一般看似光滑實則「皺巴巴卻一滴血也沒有的」殘暴傷害。

傷害是成年的母題,放諸小說和回憶錄(人生精萃的載體)皆然。每一個經歷都要用顯微的方式放大,小說家如此寫:將一刻活成一個宇宙。在《進烤箱的好日子》裡,每一個宇宙都以黑暗為基底,卻滿布碎片亮燦燦,我們看見主角少女阿丹在不斷顫動的鋼索上如何成長過來──童年有她第一次目睹的死亡事件、性騷擾受害、父母離異、兒童會校園霸凌;少女入住寄宿學校、初經與失戀……及至長大後回望,她其實想剪斷過往,「一心想救假死的自己」。

然而《進烤箱的好日子》這部小說的獨特之處,在於每一個碎片都有兩面,一個事件,AB互涉卻不衝突,其實有著「不都是」的意義。作者想寫小說卻寫成了回憶錄,兩者不都是記憶與真實相互探照嗎?父母雖於她少小離異,卻每逢周末輪流陪她,不都是愛的表現嗎?被安排到寄宿學校,她不都是一邊享受著自由一邊承受著孤獨嗎?寄宿學校期間分別喜歡室友李嘉欣和大人何維光,不都是情愛的初嘗嗎?

A與B套入這部小說,不全然是分明的界線。在女孩的人生敘事裡,AB混沌了,AB無法分隔。還記得小說裡阿丹去了陳阿姨家發現她廁所乾濕分離後,阿丹回家也用雨衣自己製作了浴簾(媽媽教的,當你想要某樣東西時,你可以自己做出來)。同樣是浴簾的符號,在父母離婚的打擊發生後,浴簾在陳阿姨家象徵的是父親與女友的新生活,回到阿丹自家的浴簾,卻劃出了一條清界線,一種遮羞,遮起來的是被拋棄了的孤獨的她。

李佳穎久違出手的小說,一刀刀切開童年與童話,敞露這個世界與原生家庭帶給孩童的餘生傷害。然而,現實又如何能是「/」一把鍘刀能夠清清楚楚劈開得了,不分的結局並非不捨,僅僅只是,難分而已。我想,我們都會在這部小說的某個切面裡,找到曾經矮身的自己,一直背負著成長的傷害,心想就這樣安生地進烤箱吧。小說家卻在結尾處伸手,以慈悲渡化時間,誠意邀請你,「再拿起我們的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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