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鼎斌/讀詩

聯合報 陳鼎斌

如果文學是種救贖,那我寧願不讀。我從不認為文學能拯救一個人,也厭惡標準舉著文學的旗幟展現清高巍峨的行為。文學是催生素,讓我在痛苦尚未來臨前感受傷痕蔓延的過程,細緻如蟻附,重大如身故。文字的形成本就包含著表述痛苦,而不僅僅是物像的呈現。

當詩讀我,它彷彿明白我所有的傷痛,透見我藏匿的碎片。它摸索並劃開傷口,用凝煉的技巧精準地捕捉痛點,狠狠蹂躪,再用它碎裂的字句縫補皮肉之間,傷痛的表象,不做任何停息,直到打上結,句號收尾。

當紀弦寫下「如一張寫滿了的信箋/躺在一隻牛皮紙的信封裡/人們把他釘入一具薄皮棺材」,我突然覺得它懂,它什麼都懂。如它替我見證未來,當我寫滿的時候;也證明現在,進了新家的祖父,它在告訴我,他冷冷地躺在那裡,那座沒有我的新家。

我總覺得,自己再也看不下去,卻如受虐般不自覺向下移視。只因它明白人們對事物探索的慾望,玩弄人的心智,讓人抱持著好奇心挖掘自我的傷痛。最後,它只站在最高點凝視,它如何毒害著每一個,讀它的人。

讀詩的人啊,我們都在其中,不斷飲鴆,從未止渴。

只因詩讀懂。

文學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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