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文蔚/銘刻不放棄抗爭當下的曲折

聯合報 須文蔚
顧玉玲《一切都在此時此刻》書影。(圖/印刻提供)

推薦書:顧玉玲《一切都在此時此刻》(印刻出版)

顧玉玲的長篇小說《餘地》甫獲得第十屆紅樓夢小說獎「決審團獎」,又推出沉重有力的散文集《一切都在此時此刻》,展現出旺盛的創作力。新作銘刻她在自立報系工會、工作傷害受害人協會與台灣國際勞工協會等組織中的見聞、抗爭、反思與堅持。所有的書寫環繞在台灣勞動現場工作傷害者受損的身體、精神與人生,每一個哀哀無告,求助無門的故事,都以沉重無比的力道,敲打我們生疏於關懷弱勢的神經。

顧玉玲兩度出版報導文學《我們:移動與勞動的生命記事》(2008年)與《回家》(2014年),以菲律賓與越南移工的生命故事為主題,以不同於傳統報導文學「報導者」或「旁觀者」的角度,而是以參與勞工運動的「報告者」觀點,帶領讀者到工作現場,認識每一位移工的來時路,還原台灣社會與民眾不自覺的歧視與壓迫,再現每一場抗議活動中的挫折與困頓。顧玉玲不說教,不呼號,讓移工娓娓說故事的兩本書,獲得多項文學大獎,選文也收錄在教科書中,成為青年學子認識台灣勞動環境的經典文本。《一切都在此時此刻》可謂前兩本著作的「前傳」,縮減了報導的成分,呈現出一個工運菜鳥的成長歷程,每一位受傷工人的傷痕,每一場失敗的職災抗爭,都值得鄭重記錄下來,時時刻刻不放棄的精神是這本書核心的價值。

顧玉玲接受現場勞動者的教育,陪伴每位受傷者成長,細膩寫出工會左右為難的許多故事,無論是在印刷廠或是捷運工地,為了避免噪音損及聽力,企業主發了耳塞,但工人為了提高自己監聽環境聲音,維繫機具正常運轉,避免緊急危難,多半會選擇犧牲聽力,也不戴上降噪的防護設備。雖然工會抗爭,爭取到設備,工人依舊以血肉之軀的受損,承受工作傷害的必然,那麼勞權運動的策略與目標究竟應當是什麼?顧玉玲不斷從和勞動者的對話中,尋覓更確實的方案,雖然抗爭十之八九都以失敗收場,她說:「很多年以後,我知道了,束手無策才是最悲傷、最孤獨的事。那些還能上街頭拉布條、丟雞蛋的,那些在調解會議上氣到落淚的,那些蒐集資料檢舉公司有機濃度超標的,都是憑藉了一點集體力量,才得以支離破碎站起來。」唯有持續不放棄,才能夠真正反抗下去。

顧玉玲反抗的武器,是一篇篇的報導文學與散文。誠如艾瑞克.霍弗(Eric Hoffer, 1902-1983)說過,現代群眾運動的創始人,必定是詩人、作家、史學家或哲學家,他們藉著不斷的譏嘲和指摘,搖撼民眾對於現行制度的信念與忠誠。顧玉玲的《一切都在此時此刻》以小說筆法,容納場景的描述,角色的對話,把交織在她生命中的勞工傷害故事點出,藉以對抗台灣勞動法規的缺漏,產業的冷血,社會文化的偏見,一言以蔽之,經濟發展神聖的目標下,勞動權益的犧牲不可避免。每一則讓人不忍落淚故事讀後,讀者因此走進了陌生的勞動場域,見證了噪音、塵埃、高壓電、氣壓等種種恐怖的「殺手」,一定會瓦解了自身長期以來所相信的「經濟成長神話」,以更為激進的同理心,思索台灣勞動權益的未來。

塔萊布(Nassim Nicholas Taleb)在《反脆弱》一書中強調:「除非努力爭取,否則尊嚴一文不值,除非你願意為它付出代價。」顧玉玲的散文集印證了堅韌或強固未必能戰勝體制,持續堅持與不放棄,保有創造力與多元關懷,有時更能相互陪伴與走得長遠,箇中曲折的滋味,值得讀者細細品味與思索。

書評〈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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