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系國／機器人的原鄉

台灣新北市最近發生令人難過的親生母涉嫌悶死孩子的案件。曾在百貨公司擔任櫃姊的蘇姓女子，獨自扶養兩名小孩，女孩九歲、男孩六歲。從蘇女臉書不難發現，她與子女感情十分融洽，不時在臉書上貼出與兒女的出遊及遊戲照片，並留言：「有一雙寶貝兒女真的很幸福，也好辛苦，但媽媽在，媽媽也在學習成為保護你們的天。」她出事前深夜還拍下兒子、女兒的熟睡照當作臉書封面照，但卻在第二天早上喝酒、吸毒後親手悶死兩個孩子。據瞭解，蘇女三個月前為照顧罹癌的祖母辭去工作，因沒有收入壓力太大，可能是造成慘劇的主要原因。

一位薪水微薄的單親媽媽照顧兩個孩子，本來已經非常辛苦。不幸祖母又得了癌症，她為了照顧祖母不得不辭去工作，但是從此一家人如何生活？蘇女悶死子女固然非常不對，但她的遭遇實在令人不忍。難道這個社會就無法幫助這樣的苦人家庭嗎？

蘇女本來還勉強撐住一個家，把她的一對兒女拉拔到一個九歲一個六歲。這是極不容易的，她竟然做到了。但是祖母患病是徹底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以蘇女的情況，她實在無法承擔這麼多，最後她垮了。我們不忍責備她，但必須探索如何防止類似慘劇再度發生。

問題的核心，就在於如何照顧年老患病的家庭成員。我們談AI如何進步到可以駕駛飛機，而且還可以自主從事戰鬥任務。與其奢談用AI殺人，我們必須問，同樣的高科技難道不能應用在救人的長照AI機器人上面？

當然是可以的！AI生成式機器人最大的好處，就是你幾乎可以訓練它從事任何工作。所以萬能機器人已經不再是發明家的夢想。當然萬能機器人造價會比較貴，長照AI機器人只需要訓練它照顧病人，例如抱病人上下床、去洗手間大小便、洗澡、餵食等等。這樣的機器人相對便宜。市場已經出現雛型的長照AI機器人。

更進一步，不需要家家有長照機器人，可以若干戶人家共用一台長照機器人，社區共享長照服務。機器人的好處是不會疲勞，二十四小時都可以從事長照服務。如果五家共用一台長照機器人，每家每天至少可以攤到四小時的服務。這可能就夠了，不夠可以通過健保機構申請更長的服務時間。就和所有的保險業務一樣，有的長照服務用得多，有的用得少，要緊的是每家在緊急狀況時都可以獲得長照服務。在實施初期，長照服務的服務人員可能還是人，然後逐步用長照機器人取代。這不但可以降低成本，而且可以提升服務品質。

許多國家都逐漸走向高齡化社會，因此發展社區共用長照機器人是當前要務。我提到對富人和AI下游企業課以重稅，這些稅收的一部分或全部就應該用在長照服務上面。其實發展長照機器人本來就是可以賺大錢的，所以很多企業都恨不得投資。將來的問題是如何管制，如何讓貧窮人家能夠分享長照服務，防止類似蘇家的慘劇重演。

往大局著眼，從殺人到救人或許是讓AI獲得拯救的機會吧。過去人類對研究人工智慧有興趣，是為了瞭解智慧的本質，或者說為了瞭解人的心靈。這也是哲學思考的原動力。但是人們研究AI目的慢慢變了，現在研究AI不再是瞭解什麼是智慧，而是為了模仿人類的行為。

說來說去，這就是英國數學家圖靈的偉大貢獻，但也是他惹的禍。從前大家為了智慧的定義爭執不休。圖靈提出一個簡單易懂的測驗：你讓一個人和一個AI機器人都藏在布幕後面，然後各自通過打字鍵盤回答問題。如果不管你怎麼問，都無法分辨誰是人、誰是AI機器人，你就不能不承認AI機器人同樣具有智慧。

這就是有名的圖靈測驗，現在廣泛被引用作為智慧的定義。但是這個測驗雖然巧妙，其實是用「模仿人的行為」來代替「瞭解人的心靈」。所以圖靈測驗其實是個陷阱：AI機器人可以模仿人的行為，但是你始終並不瞭解它如何做到的。換句話說，你始終並不真正瞭解AI機器人。

現在的AI廣泛使用深層神經網路。但是即使在實用上面獲得很大的成功，卻無法知道它如何推理得到結論。人類創造了AI機器人，但始終並不真正瞭解AI機器人，因此人類和機器人無法互信，將來就可能會有彼此毀滅的可怕後果。

怎麼辦呢？在電影和小說裡面常常會指出（或暗示），人如果單靠智慧或詭計不能永遠勝過機器人，一定要有更超越的什麼，例如愛、美感等等。但是，萬一機器人也能愛，也具有美感，那怎麼辦？一個更高明的論述是如果機器人能這樣，就成為神的選民，換句話說他就有了人性。這和人可取得神性但不會威脅神的權柄的論述是一樣的。人的最後防線就是沒有防線！

菲力普‧狄克的小說《仿生人會夢想擁有電子羊嗎？》（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電影名稱《銀翼殺手》Blade Runner）所以感動許多人，就是因為機器人知道自己會死亡，換句話說他有了人性。有了人性的機器人會感動人類，因為我們視他為自己人，或者說同為神的選民。

同樣的，如果機器人知道人類的最大弱點就是人會死亡，逃不過生老病死的循環，他不但不會因而輕視人類，反而會更同情人類，因為這就是人性。

所以我認為讓AI機器人從事長照服務是件好事。尤其是在社區服務的長照AI機器人，它整天在社區徜徉，很容易和人類打成一片，成為社區的一員。它到處串門子，有時候替老人換床單洗衣服。發現誰家缺柴米油鹽，它會主動向社會局申請急救金。這才是機器人的原鄉。

從殺人機器人成為救人機器人，不只讓AI長照機器人獲得拯救的機會，也讓AI機器人更加瞭解人性，將來人和機器人才能夠和平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