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筱涵/一株綻放的花,可以不結果嗎?

聯合報 李筱涵
《滿花》書影。(圖/遠流提供)

推薦書:林文心《滿花》(遠流出版)

綜觀九○年代以降的台灣文學史,女作家總以性解放的身體,及其前衛的姿態與恢宏的性別視野,占據新的一頁。然則近期女作家筆下書寫的女性身體,逐漸從那些遠大視線拉回日常體感瑣事;從張亦絢《性意思史》、李欣倫《以我為器》、許俐葳《我有一個關於不倫的,小問題》,皆重新校準,把諸多關於性與生、生與死的問題,都聚焦在女人日常生活與自我的身體對話。林文心的《滿花》也不例外,甚至更有意識凸顯了不同女體之間愛恨交織的幽微情境。

林文心在小說戲擬身體各種極端自然反應,從首部小說集《遊樂場所》已顯見她是箇中好手。可是她說這次寫女性的身體,許多細節全然出自經驗與直覺。從初經來潮,身體的自然時間提醒:妳是「女」性。一旦意識到生育這個問題,無論是社會、家庭還是內在;妳能「選擇」的時間都將倒數。《滿花》於是用了一組最自然的植物生態隱喻女性自然的生長狀態。

從決定生產卻產後憂鬱的〈扎根向下〉作為開篇,作者將敘述視角放在嬰兒鬼,側寫對產後憂鬱的母親,以及自我的存在提出懷疑。作者曾說,出生是一種暴力,沒有人問過我們,要不要被生下來。那麼,你想被生出來嗎?小說給了讀者一個非線性的循環時間,故事是這樣開始的。帶著生命原有的暴力潛值,接著〈沃土〉描述的是一對身為瑜伽老師的女同性戀者在肢體競賽到能不能人工受孕的身體競逐;「沃土」的象徵,自是孕育生命的充足條件。接著〈長生萬物〉說的是一個母愛缺失的母親,練習如何成為「媽媽」的挫敗歷程;在杳無回音且緊閉的房門前,長大的女兒不再需要母愛,「媽媽」要何去何從?孩子與母體分離之後,「媽媽」返回獨立個體的「我」,時光暫停的靜默彷彿一切從未發生;猶如前三篇描述「選擇生育」之後的歷程,小說在第四篇又回到選擇初始狀態,按下「不生」的那個選項。

與書名同名的〈滿花〉,拉丁文意義為「重瓣花」,定義是「有性無育」的花。於是這篇貪歡無育的性愛,各種避孕措施齊上;但其實「她」並不能確知自我渴望霸占毛小孩的內心,是不是仍有一絲想要寶寶的慾望。最後來到描述更年期女性心境的〈貴子〉;望著年輕小伙,「我」不禁想像出未曾出世的虛擬兒子,「貴子」終究是他人的孩子。附錄一則〈雪莉的香水〉講述少女迎向自我成為女人的時刻,不是以月經作為標記,而是香水;這是一種可以選擇成為哪種大人的象徵。最後,仍然留給讀者一個問號;貫穿全書核心——妳選擇怎樣的人生?在香水披灑的變身時刻,彷彿我們都有機會成為更好版本的自己。

小說圍繞的問題,不僅只是生不生,能不能生,如何生,生了又如何,諸如此類千頭萬緒的問題;當然還有暗潮洶湧的關係議題,伴侶親子之間,哪怕有些微較勁與有私的愛,都是情緒的真實。敏於觀察的作者,也熟練於視角轉換與調度敘事結構。小說集裡的「她」時而與「我」相通;〈貴子〉裡的「我」也曾想起,自己有過像〈沃土〉裡的同志戀人,「她」最終像〈扎根向下〉裡的母親,連同自己與孩子從高樓拋了下去。當然「我」也必然曾經是少女雪莉,終究要走向避孕與不避孕的十字路;整本小說隱然如鏡像循環,映照出複數的「我/她」,是層層疊影的重瓣,也是各種不同生命階段的女人們,探問身體與生命如何存在的現實縮影。

書評〈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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