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育萱／除了美貌，再擁有些什麼才幸福

推薦書：車熺垣／著，新新／譯《如果擁有妳的臉》（麥田出版）

「J-POP」和「K-POP」的流行，帶來現象級的影響力，尤其後者朝向全球擴張版圖的野心——不單是嶄新的混搭音樂風貌，偶像男團女團的妝髮、穿搭、服裝，儼為新世代流行代言，其背後最魅惑人心的是：無懈可擊的身材與容貌。外貌猶如罕見貴金屬，誘引年輕男女不計代價，犧牲一切，得到它，彷彿能交換通往美好世界的入場券。

車熺垣透過同租公寓女孩群像寫下這波狂潮下掙扎浮生的人們：經由整型追求完美臉蛋的居莉和秀津展示韓國整型風潮席捲、以後天聾啞的亞拉崇拜偶像泰仁呼應K-POP和相應的粉絲文化、天生長相不俗的美帆幸運進入藝術學院而巧遇上流階層，至於選擇走入婚姻的媛奈則映照出韓國社會對女性的殘酷不公，似乎只要不屬於主流富裕，韓國女性所處的生態系統永遠必須區分自己或他人是草本、灌木、喬木，抑或寄生的藤本植物。因此，孤兒院洛林中心的出身，不能輕易讓人知曉，當地人認定那是怪胎的產地；買禮物得狠下心挑喬伊百貨的花束，即便它比市價貴了十倍；甚至小說一開頭秀津嗟嘆當年在清州拚了命整型仍稱不上好看，她憧憬居莉踏進首爾仙杜瑞拉診所後，從三流俱樂部彌阿里躋身前百分之十的埃阿斯俱樂部的結果。

成為美女有代價及標價，居莉很清楚她為何能賺到錢以及錢從哪來：「平常上班日每天晚上八點到半夜之間，她們到底認為自己的男人在外面做什麼？她們認為是誰讓上千間高檔俱樂部現金滿滿？」美貌的製程、產銷鏈結堅牢不可破。在一擲千金的高檔俱樂部裡，美麗公關僅屬男人世界的錦上添花，而有一天花會凋萎，紅牌卻永遠可以再製。整型成功所帶來的紅利確實存在，只是極快耗盡，女人們陷入繼續花大筆、拚命工作償還整型費的惡性循環裡。

即便不擔任公關、沒錢整型，公寓裡的女孩們依舊跳不出被他人凝視掂量或迷戀偶像的循環。誠如社會學家艾希莉在《當女孩成為貨幣》指出：「成為男性慾望對象而帶給女性權力的快樂，同時也會創造女性之間的階級制度，並且是根據男人對其價值的認知進行排序。」崇尚外貌的社會讓人乍以為變美就能幸福，車熺垣卻讓我們明白，背後的嚴苛所在是，女人們渴望變美，可是不論妳有多美、多有才華或財富，每攀一層社會階級，都有一層的限制與辛苦。不論是否如居莉誓言不婚、美帆清楚跟韓彬沒有未來、媛奈認為「大部分女人都要被火燙過才懂，她們都要親身經歷過婚姻才能明白」，但她不是。就連備受豔羨的富家女露比，坐擁美貌、財富與品味，看似全部擁有，事實上卻沒人能接住她的寂寞。

這群韓國中低層年輕女人們砸進所有能翻身的籌碼，值得慶幸的是除了傷疤，她們互知對方局限和缺憾，能彼此遮蔽掩護，命運也互為映照，例如，整型後秀津與居莉均面臨痛得不能發聲的術後修復期，亦使人想起失去聲音的亞拉。

小說末尾出現的一線生機是媛奈腹中胎兒的超音波照片，模糊的手腳臉龐，宛若暗示命運開局前的無限可能。這群女子在男人前線戰場拚搏後的傷停時間，一起坐在公寓前，在大雨降下前短暫注視生命之初。在那一刻，沒有誰想成為他者，不必擁有更多，當然更不需要成為誰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