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後人後事

聯合報 栩栩
《夢時年》書影。(圖/時報提供)

推薦書:周紘立《夢時年》(時報出版)

推理小說家雷蒙‧錢德勒《漫長的告別》中有句名言:「道別等於死去一點點。」

豈止是一點點。《夢時年》兵分兩路,一面追憶與前男友L相處點滴,另一面爬梳家族內部數不盡多少新傷與舊恨。寫生離,亦寫死別,然而周紘立並不著力於離和死當下如何四分五裂,而是藉由後(來)事的發展,娓娓補足死亡的內涵與意義。

後(來)人寫後(來)事,周紘立託夢而為。現實中的斷裂,交由夢延續修補。夢是任意門,虛實交錯,過去和未來如莫比烏斯環般綰合往復,最適宜招魂;魂兮歸來,來重演舊戲,來另開新篇。在這裡,散文遂順勢成為解夢靈籤,為夢的可解不可解一一作註。他自陳過往十年如夢,情事家務事糾結牽絆,彷彿雙股螺旋般纏繞此身/生,但十年又何嘗不能做時代解?那愛慾勃發,青春妖嬈的少女時代啊。

時代巨輪咻咻急轉,十年之間,大法官釋憲同婚合法,相愛的人可以結婚了,不被愛的人卻仍然孤枕難眠。〈軟體動物〉寫婚友社遍覽眾生情海浮沉,鏡頭一轉,三溫暖陰暗角落男分男解,而夢裡時光凝凍,一切圍繞著同一個問句無限迴圈:道別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更確切地問,死亡是什麼時候降臨的呢?

回應他的唯有沉默。比夢更深更黝黑的沉默。

其實,夢有時也形同結界,使人坐困其中,非死不得出。

滿腹疑惑吞不了吐不盡,迫使後來人將餘生活成了倖存者,一舉一言,皆被視為呈堂證供。這足以說明為什麼要跟前男友的母親密談、人海茫茫中苦尋同父異母的姊姊,原因無他,若少了這些旁證,如何證明記憶算數,一切付出和傷害並非憑空捏造?午夜夢迴時,凝視那些自前男友L和父親身上習得或繼承而來的種種肖似,周紘立忍不住感慨,「痛是那人走了,你卻逐漸變成他。」

那麼,恍惚間升起一陣陣狐疑:死的究竟是誰?表面上,死者理當是那些先行離席的人,然而,倖存者所經歷的痛苦與創傷,竟不亞於一場實質的死亡。

周紘立記下他漫長的死。那由亡者們帶來的死,一點一點,將他整個人蠶食殆盡。死透了,方能與亡者重逢。眼見故人或復生,或借屍還魂,或從此歸於塵土──無論結局如何,總歸輾轉遞來一句口信:「沒關係,我在這裡。」那麼,夢,甚至寫作,最終或許其實是為了續命──續紘立他自己的命。活下來,直到聽見遙遠彼岸,有人上窮碧落下黃泉地奔走,而有人出聲應答,是的,我在這裡。

書評〈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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