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楷治/靠近一首詩
主辦單位:台積電文教基金會、聯合報副刊、宜蘭高中
時間:3月27日(三)14:10-16:00
主講人:羅智成 主持人:王盛弘
▋詩是一種害羞的文類
「詩是一種害羞的文類。」詩一直羞澀地躲在初春的微涼中,直到被帶到宜蘭,到一群期待著的學生面前。羅智成以一種幽默中帶著嚴謹的態度,慢慢的抽絲剝繭,將所有人帶入詩的祕密花園。
「其實我最害怕談的主題就是詩。」羅智成以此句話作開場,帶我們探究縱觀其寫作歷程以來所追求的詩,究竟是為何物。詩是一種很害羞的文學形式,所以他以「靠近一首詩」作題目,帶我們主動向前,去揭開它神祕的面紗。羅智成認為寫詩,讀詩不只是文學的一部分,更是廣義生活審美的基礎。詩不止處理純粹的感性,生活中最理性的部分也可以用詩來交流。
詩是一座豐富、充滿各種可能的祕密花園,但它非常害羞,但凡遇不到對的人,對的場合,對的心情,詩會顯得格格不入,手足無措,甚至是有點可笑。反之,有了對的人、對的心情、對的場合,詩則會讓讀者陷入最深的感動,讓人為之悚然。羅智成曾在詩作中宣示:
「沒有最好的作品/只有最恰當的時辰/恰好讀到的詩篇」—─ 羅智成《預言又止》024。
▋詩歌驚人的力量
羅智成特別引用克里斯多福·諾蘭電影《星際效應》的場景來說明一旦因緣具足,詩所呈現的爆炸性能量。電影中,導演透過壯闊的影像呈現許多天文學以及愛因斯坦相對論等科學知識;主角試圖透過蟲洞抵達遙遠的另個時空,但無人確定蟲洞能否將他們帶到那幾乎不可能的目的地。只有充滿執念的老科學家,煎熬苦索之際都會反覆念著一首詩: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Old age should burn and rave at close of day;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Dylan Thomas《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羅智成提到這段詩展現了詩歌驚人的力量:在一部耗資幾億元的科技大片中,最高潮的片段,當演員的演技與龐然的影像都無法繼續再往前推進時,據以穿透高潮的竟然是一首詩。
▋詩的作用為何?
為什麼要去接近一首詩呢?羅智成如此問道:詩的作用為何?在回答之前,他先提及晚近有些質疑語文能力的功用的聲音,羅智成認為這些質疑源自於對語文認識的不足。他解釋語文能力不僅指一個人的說話、修辭能力,更代表了他心智的能力,即「感受、理解、整理、表達」等綜合能力,因此語文能力是十分重要的。詩,則是語文能力裡最特殊、最尖端的一環,非只為了表達情感、情緒而存在。
「詩是各種生活審美的基礎。」所謂詩的「害羞」,指的是去欣賞、了解、應用它的門檻或難度較高。當我們長期與詩打交道,寫詩,讀詩,我們會有很多不同的能力被激發、培養出來。羅智成將這種能力稱為 「主動審美」的能力。在生活中我們會有各式各樣的審美機會,一幅很美的畫,一些美味的食物,或者穿搭漂亮的服飾,總讓我們賞心悅目,但這類審美經驗,我們相對是被動的,「美」被直接展露在我們面前,我們幾乎不假思索地就喜歡上。羅智成說:「不過還有更多的審美對象在生活各個角落,並非那麼容易領略,或僅憑一眼或初步印象便能感知、理解,除非我們擁有主動去發掘、解讀的能力。」
羅智成列舉了十二項生活中主動審美的方式,來銜接我們賞析詩歌時被訓練出來的特殊能力。例如:閱讀或觀看某些事物時,能夠準確掌握其意義以及背後所隱藏的象徵(即尋找意義與讀懂象徵),或者發揮我們的想像與聯想能力,藉此掌握圖像思考(即自由想像與發揮聯想)。而豐富的想像力會激發感官,讓我們變得更「易感」,再細微的季節變化我們也能有所覺察,去感受到溫度、濕氣與氣候的豐富變化。
羅智成在中間提到:「東方的小孩似乎較慢認識自己,他們總是先要滿足父母,滿足社會或其他人對自己的期待,才有餘暇詢問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他認為被倫理或群體關係束縛的東方小孩必須大量閱讀或培養興趣才有較多機會認識自己,當我們透過主動審美的機會,便能更了解我們的好惡、了解什麼最能觸動我們、安慰我們、滿足我們(即品味個性與了解自我)。習於主動審美,也讓我們在日新月異的世界中更容易接受新興事物與觀念,超越客觀環境的變化(即接受新奇與不懼陌生)。
▋習於感動與享受感動
最後是「習於感動與享受感動」,羅老師認為這也是我們社會較為生疏的面向,覺得感動會讓人認為你的心腸很軟,容易受騙。「然而人類作為生物,最重要的生命跡象便是感受能力,人類一生的活動最大的回饋,除了存活,便是感動。」真正能陪伴我們到生命最後一刻的,便是感動的記憶,可惜卻常常被忽略。這也是我們可以藉由主動審美去獲得的。
很多人看到作家詩人寫出的作品,總會驚嘆於寫作者對細節的敏銳觀察與感受。羅智成認為這與人的個性關係不大,而與訓練或創作的潛移默化有關,當寫作者長期閱讀與寫作便會逐漸養成某種觀察與記憶的習慣。觀察有兩種,一是我們本能的主觀印象;一是當你有表現或再現的需要,便會有更細微觀察的需要。
▋詩究竟是什麼?
那麼詩究竟是什麼?
羅智成在《預言又止》中,甚至是在長久的寫作生涯中,也一直在探究這個問題:「詩究竟是什麼?」
歷史超過三千年的詩歌,最初是很容易辨認的,就是形式明確的韻文,無論是詩經、樂府詩或古體詩,都有形式上的限制,押韻平仄的要求,句子長短相同……這些條件讓我們辨認什麼是詩。「但是詩不只是這樣,更有一種精煉的,美好的質感。」就如日常生活中我們會用「詩」來形容許多難以用簡單描述來形容的美感經驗。
羅智成將詩概念的形成分為三個階段:「先是韻文的形式,再來是詩質的形成,進入現代後,之前的概念被動搖了!不再限定形式,詩的意義也被擴充。」不過在詩演化的過程中,還是有些特質是不曾動搖的:
節奏與音樂性:詩應是最早出現的文學形式,繼承了口傳文學的特點。而口傳文學的特點其中一個便是「好記」,字數一致,押韻與重複使之富於節奏感,這都是早期詩歌所具備的特點。雖然我們現在不再刻意追求押韻、平仄,但仍須透過分行、斷句、複沓、呼應來進行節奏的營造。
與讀者的特殊關係:早期詩人想讓詩變得精煉,必須進行各種減省,省去很多字數與說明。在古詩那種嚴格規則下,用一定的字數要表達出很多訊息,就要利用典故,隱喻和讀者的默契來共鳴,類似講笑話,去觸發彼此的同質性卻不作解釋。羅智成回到詩是最害羞的文學形式來詮釋讀者在詩的創作與閱讀中無所不在:「詩人的宿命是如何用文字的魔法讓不對的人、不對的心情和場合事物成為對的,這當中每一項努力都是針對讀者。」
抵抗各種慣性:無論是社會或自身語言上、觀點上的慣性,來突破文字書寫的極限。
綜合以上三個特點,羅智成向我們清楚界定了詩的基本概念:「詩是一種以創新語言為手段,依循特有節奏安排形式或句式,來探索與讀者建立理想關係的文類。」
▋生活與寫作
座談尾聲,在學生的提問中,羅智成提醒同學寫詩與現實生活之間的平衡:「再好的創作也不值得你拋棄生活。」同時強調閱讀的重要,一個科學家窮究一生發現到的新知識,一位作家歷盡千辛萬苦、走遍山水後寫出來的作品,我們只需舒服的躺在沙發上閱讀,一切便盡收眼底:「閱讀是我們認識世界最划算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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