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秋停/都會寵物經
生活都會長年與人車為伍,日常除簷前群集亂飛的燕子、棲停電線或蹦跳馬路上的八哥及渠邊偶爾出現的白鷺鷥、夜鷺,不知還能遇見誰?於是總想著要在家裡養些什麼,一有空閒便往掛有動物看板的店內走。
每回遊逛寵物店與可愛動物見面,彷彿進入叢林野地,試圖自那微弱的蟲鳴水流聲響感受風吹葉動及霧露凝聚境界。瞧玻璃櫃裡的倉鼠擠睡一團、貓狗愣傻、牛蛙是天生的喜劇演員。一幕幕懵懂神情隱含天機激發愛心,讓人忍不住駐足、思想與之連結後的諸多情節……
人依性情親近動物,許多人喜歡狗並與之有深刻聯繫,德國作家溫魯認為:狗是唯一愛你甚過於你愛自己的生物。卡夫卡宣稱:所有的知識、全部的問題與答案都在狗狗身上。另有些人則是貓咪愛好者,阿爾伯特‧史懷哲覺得音樂和貓可為人在悲慘生活中帶來慰藉。馬克吐溫曾經收養十九隻貓,坦言自己對貓咪的愛遠超過人類。雪萊說:「我的貓不開心,我也就跟著不開心了。」錫德尼‧史密斯主張每天起床時,應替狗狗想個辦法,讓牠能快樂的擁有今天。
生命與其他動物相連結人生將變得更豐美。動物是不同於人類的存在,自其身上可學習付出、實踐尊重、亦可體會造物者的用心與智慧。於光影移轉中觀覽貓眼的奇異變化、忍受鸚鵡的聒噪自負、兔子的沉默無語、刺蝟的孤僻……啊!靜躁不同、能欣賞成全各種存活方式,博愛寬容,世界將和平許多!
飼養寵物可轉移注意力,於人世界受到的冷落及不適應因此獲得緩解,就安全距離角度,恰可滿足許多情感需求。婚姻不愉快的J自從養了柯爾鴨,於餵食、照料付出中安頓身心,時帶小鴨至後山溜達,於青草地上奔走或爬至斜坡,放手讓鴨迎空舉翅,看牠自由飛翔,J心情也跟著奮發起來。M家氣氛向來冷漠,名喚幸福的柯基犬加入後熱絡許多,動物是人情接合劑,為荒漠帶來雨露,有助芳草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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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家中養貓養狗或禽類是極自然的事,都會變遷,居住環境擁擠,豢養寵物必須慎重考慮。手機屏幕屢滑出可愛的貓咪影像,嬌嗲憨傻無辜、跑跳跌落或只是露出圓呼呼的大眼睛……越滑同類畫面越常出現,讓人好想養一隻。夢想與現實纏鬥激烈,捨棄與獲得存於一念,幾番揪心掙扎,終究不敢輕易實現。
迎接一隻動物,生活脈絡與之纏結一起,哀樂連動,病痛與共,雖可填補生活空隙,伴隨的責任義務不可推卸。熱鬧歡喜後往往接連始料未及的麻煩厭膩。將某生命占為己有或作為饋贈禮物,此事珍貴卻也殘忍。因愛結合的情緣日後將有各種演變,生死與共或者始亂終棄,曾為示愛的寵物人情仳離後可能成為爭奪項目。動物何辜,一旦被人馴養,亦須承受人類世界的諸多罪孽。
溺愛與忽略終將造成災難!憶起兒時家中那隻因項圈太小而孤僻毛躁的蓬毛棕犬、與我過從甚密後來高飛遠走的綠鸚鵡、旅居佛州時期那歡喜啃咬牆角因而暴斃的迷你兔及缸裡一批批罹病的熱帶魚……甜蜜期過後接以漫長的瑣碎生活,歡喜往往接連著無奈,人類自以為付出,卻經常造成毀滅。
而動物確實能喚起人類的原始歸屬感,約翰·默爾說:人類的愛、希望和恐懼與動物沒有什麼兩樣,他們就像陽光出於同源、落於同地。羅爾斯頓鼓勵人應接受某種超越人類中心主義的世界觀,甚至能夠像愛自己那樣去愛其他動物。人對其他動物具有無法細究的迷戀情愫,黃石公園裡來自全球的遊客車輛到處尋探動物行跡,見前方有動物出沒,車主將車丟棄路上扛起攝影機便向前衝,才剛義正詞嚴提醒眾人切勿干擾野生動物的婦人也跟著飛奔,唯恐落人之後。
那年於宜蘭民宿意外遇著好幾隻羊駝,一瞧見那集合綿羊、迷你馬等諸多可愛元素於一身的生靈便趨前左擁右抱,臉貼著感覺牠散透體溫的綿軟。羊駝只顧搶奪牧草,毫不理會我的盛情。長長的脖子時而挺直高過我肩、時而彎低於我背包及掉落地上的草料間尋探。那晚與羊駝共宿同一莊園,闃黑天外似有星光閃爍,夢裡彷又回到青青草原。
離開郊外歸返都會,月被樓房切割,天空縮小然後消失,便回到日日生活的牢籠。籠內具有各種隔間,日夜於其間俯仰坐臥,除維持生存必須,亦包含各種喜好實現。鳥籠在門內、魚缸隔開客廳和廚房,上天創造萬物,人於自己統屬的空間裡稱王,決定其他生物的存活方式。
想要的不見得適合,挑選寵物與擇偶一樣必須理性,我的愛心與負擔能量只容許一只鳥籠及三呎缸。屋內只見小鸚鵡將毛蓬起,單腳站立,或於清晨夜裡嘎嘎叫嚷,理毛,舔足,山岩溪流換成沙發與餐桌,未見谷壑林地的牠以為這便是大自然。現成飼料取代野食尋探,沒有祖靈召喚,潛意識的渴盼無從回歸,萬物皆有迷惘與遺憾。
另一頭各種先來後到的魚類於缸裡形成混亂景觀,魚兒悠遊,滯停或受驚嚇,與我於平行時空相互觀望。陽光調轉彼此的凝視角度,人與萬物同處一室,鳥兒被制約,魚被裝幀成流動圖畫,沉靜裝飾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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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家裡已養動物,假日仍歡喜去逛寵物店,如至專屬的祕密基地般與各種動物互望,留下或短或長的交會印象。猶記那隻被店家標註「開價就賣」的過動哈士奇、藍眼慵懶的暹羅貓、依偎疊擠一起的天竺鼠……一批批去來不定的生靈與我神交,滿足未能飼養的缺憾。
有陣子較久沒去寵物店,再訪時直覺店內擺飾變異,一些之前常見的物種不見了,蜥蜴消失、青蛙匿藏,正門兩側透明玻璃牆裡的貓狗展示櫃全改換成魚缸,滿缸水草或名為「金磚」的彩色魚占據店內大半空間。或許都會空間考量,養魚是較容易的選擇。瞧牠們存活安靜、死亡簡單,比起纏綿的生離死別,此物不喊不叫沉默忍痛,見狀不對,以網撈起,離水冰藏便告圓寂。或許事情也不見得那樣簡單,任何情感交會總有深刻難言處。物我相連,打自情緣交會時,生命馬表便相連動,滴答滴答傳響推進生活脈動。每迎回一批寵物總經過愛忍交戰,幾番思慮才做出決定,初始的眼神最黏膩,之後便只能交由命運主宰。
對水後將四隻小神仙魚引入缸裡,目光追隨察看小魚兒能否適應水溫,羞怯的尾鰭張開了嗎?三呎缸十幾隻魚形成另類的擁擠都會,是我太貪心或過度憂心,總擔心無常隨時便會發生。小魚精緻的紋彩於水流衝擊中迅即放大,生之戲碼於眼前快速演變,如何抓住美的瞬間享受當下,才是要務!
傍晚散步順便巡視各家寵物,那隻垂老的黃金獵犬還在,主人不離不棄為牠拾穢物、擦屁股;沿途張嘴笑場的柴犬許久不見、而三隻一群的臘腸狗隊伍也不再看到,去來不定、生滅隨緣,什麼時候我才能養隻可以帶出來散步的寵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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